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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卷贰拾 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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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人们背地里偷偷说,旗木家是受诅咒的名门望族。
卡卡西是带来恶运的丑孩儿。因为他的妈妈难产而死,因为他生下来不足一岁便戴上脸罩,因为他的爸爸自杀身亡,因为带土死去、四代殉职,跟他拉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纲手记得,猿飞老头子听了有多么生气。『稀疏短小的发冲起来不好看, 尤其在皱巴巴的老男人脸上.』-----当时她这样安抚他,可惜效果并不显著。
他把造谣者罚得很惨,然而卡卡西没有放在心上。他拉了拉左眼的护额,摆出闲散随意的悠逸口吻耸耸肩,道:『随他们怎么说, 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因为他们是跟他没有关系的人。面对有关系的,卡卡西向来十分在意。
譬如小黑,那个让他着迷不可自拔的女孩。
当琳宣告她是兜派来取他性命的奴隶,即使只是一闪即逝的刺伤,可是纲手看到了。那个时候,卡卡西蓦地沉邃的眼神……这一次不是“没关系”。
爬起床来,她突然想喝一口热酒,然而自斟独酌太没劲儿,静音出了任务,除了那只好色蟾蜍,木叶恐怕没有谁愿意夜半三更起床跟她对杯。没奈何,唯有披起棉衣,瑟缩着快步跑到自来也下榻的旅馆,正欲敲门,却听到房间传来女子的婉婉莺声:『讨厌~小自来好坏, 我不来了.』
高举的拳头停滞半空,纲手盯着房门的木名牌,平谧的凤眸一眨不眨,直到眼珠子麻了痹了,空气中黑压压的寂然凶猛地扑向她她才放下手腕,转身离开旅馆漆暗的走廊。每走一步,脚下残旧的木板便嘎吱嘎吱一响,背后女子甜恹的调笑便咭咭咯咯一震。
纲手淡淡莞尔,带着几不可见的荒凉味道,站在净白的街心,仰头凝望乌云身后的半轮月明。今晚的月是皎洁的银白,不沾一丝朦黄,如一脉夜凉瓢水,冷冷倾浇在大街窄巷,照亮木叶一片通体的透白。
这样就好,她和自来也的交集,在三十年前已经断开了去。
在这个年纪,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候,烦心的事太多。她是木叶的火影,没有缅怀过去的闲情逸志。
躲进通宵营业的居酒屋里,对着刚上桌的烤鸡肉串和大菊氏吟嚷发愣。木叶的居民习惯早睡早起,尤其在寒雪靡靡的晚上,凌晨一时五十二分,不算太晚,居酒屋却寂寞得叫人心慌意乱。店子里只有老板嘀嘀嗒嗒拨算盘的刺耳声,和头顶上清澈的小黄灯。为节省资源,除了她一桌,其它地方都关了灯,于是影影绰绰只有她的头顶映荡浅浅的橘色,像电影强调悲伤孤独的照明,照得她格外不舒服。
她好疲累……当火影真的好疲累。事事为村子着想,常常为现实低头……但她不是这样的人啊!纲手锐利的秋瞳水明明地几乎汪出水来,像琉璃缸里养着两颗琥珀色玉珂,温润地冒着淡棕色的霞光。
卡卡西会憎恨她吗?会怪责她不理人情吗?琳会怨责她无能吗?可是身处现世,很多的事,实在不由自主……管你是皇帝老子还是樵夫莽汉,总有一两件……让你无可奈何的事实。纲手举起大瓶咕噜咕噜狠灌一口,委颓地伏在桌上,盯看串烤鸡肉的竹签末端的酱汁-----旦在天之灵,会讶异她今非昔比吗?
「好不容易找到您了, 纲手大人!」戴狸猫面具的紫发少女屏息敛气蹲在她的身后,恭恭敬敬单膝下跪行礼,道:「这个时候打扰您实在抱歉, 但事出紧急, 请您跟我来一趟.」
「暗部的功夫进步了嘛.」五指挟着酒瓶子轻轻摇晃,托着玉腮,纲手横眉一攒,睃了睃柜桌内专心算钱的老板,冷冷讽笑一声,道:「竟敢闭上气息靠近我, 我没信心醉了酒, 还能分辨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手下.」紫发少女微微一怔,道:「对不起, 因为事态严重, 队长吩咐绝不能让别人察觉, 所以我才切断了气息.」
「说明白点.」不徐不疾灌下一大口酒,捡起余下的几枝鸡肉串一口气吃完,纲手把玩着竹签,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欲。紫发少女趋上前,在她的耳畔边低声道:「木叶前哨站的看守忍者受了袭击, 全部失去意识, 卡卡西前辈和凯前辈率先视察过了, 他们说…那是月读.」
闲漫的视线慢慢移到狸猫面具上,带着悚人毛骨的戾意,逼得紫发少女掌心微微冒汗,心头悸颤不安,吞一口唾沬,道:「有迹象显示, 宇智波鼬成功潜进木叶.」
虽然没有承认,其实宇智波鼬很佩服兜的老谋深算,若只论智商,晓上下恐怕无人能与他匹敌。
包括自忖机关算尽的自己。
微叹一息,揉了揉酸疼的目帘-----写轮眼就这点不好,一不小心用过火了,落得现在必须躲起来恢复元气。宇智波鼬睁开红筋密布的深邃黑瞳,藏身在木叶入口的树荫子里,冷眼看着值班的凯和卡卡西忙来忙去,不由得再次仰服兜的算事之准。因为就是世上心肝最剔透的人,也断断猜想不到,他此行非为九尾、非为木叶,是为黑子。
一则转移卡卡西的注意力,二则凭他过人的忍术,在木叶即使不能通行无阻,也该来去自如。
几下无声的跳跃,避过电灯白灿灿的光影,干掉几只乱吠的家门犬,他在宇智波一族的故居停顿一下,眼色略略一顿,想在那黑魆魆鬼气森森的橦楼里看出甚么,然而徒得阴重的黑闇更深沉,没有飘来一缕想象中的银白色幽魂,跟他讨冤、向他索命。
幽魂!这不是痴人说笑嚒?宇智波鼬嘴梢微牵,低头快步离去。
小黑在床的另一边徜徉,手掌触摸着凹下去的坑纹,暖洋洋地残留银发男人混杂烟酒汗水的味道,证明卡卡西离开是不久前的事。
颦眉轻蹙,幽幽怨怨地轻掐他的枕套,伏上去瞪望床柜边的小银发上忍合照,那是她特别喜欢的照片。当时的卡卡西严眉正目,跟今天的嬉皮笑脸似有不同,但遇上意外,他的眼神还是蜕然一变,像相片里臭屁自负的小孩儿,可靠得让她心神驰荡。
他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合照,拍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旁边的女孩就是要她的性命的女人,小黑看着很觉眼熟,然而在那儿见过,又说不上来。她故意要矫他的情,拉着他的手叫他坐着陪她养病。卡卡西没说甚么,微微笑着,让她捉紧他的手掌,指头挟住她汗湿的发细细把玩,道:『怕寂寞嚒?小黑.』
水嫩嫩的粉唇微噘,然后徐徐一笑,道:“你陪着我就不怕了.”卡卡西笑道:『啊啊, 我这个孩子的依赖性真够重, 不过不打紧, 因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陪着妳. 好嚒?小黑, 妳愿意接受一个老头子留在妳的身边吗?』
她喜欢他弯弯的月牙目,她喜欢他左眼一条粗躁的泪迹,曾经沧桑,化为一道成熟疲惫的标志,逼使她一下下下啄吻过去,用她热炽巧薄的唇瓣。
她喜欢、她喜欢,属于卡卡西的一切,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态度、他的强大、他的悲伤,她全都喜欢。像一道紫红色的裂焰,烧灼她的身体,叫她不可救药几近疯狂。
“你才不老.”知道外边的人取笑他老牛吃嫩草,小黑先是不明其意,待明白后,着实重重气了一顿,以后听及别人笑卡卡西比她年长,她都要垮下小脸生一阵子气。“她们妒忌, 因为你不要她们.”『对噜, 我只要小黑一人, 多了也不希罕, 好不好?』卡卡西托颔吃吃笑着,抚扫她沉重的眼皮,看她打了呵欠,柔声道:『别说话了, 快闭上眼睛睡觉, 妳该累了.』
小黑不喜欢卡卡西夜半三更被叫出去处理突发任务,剩下她一个人无论如何睡不安稳,担心他受伤、担心他着凉、担心他支撑不住累坏身子。
他看见她睡眼醒忪的不愉快神色,像只矫情撒蛮的小泼猫,娇气可爱,不由得嗤嗤发笑,心头暖绵绵地稣软,宠溺地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道:『没有办法啊, 要是入侵者的目标是妳该怎么办?我得保护好小黑对不对?乖, 不要生气, 我会尽快回家陪妳.』
她披着棉被送他出门,卡卡西回头看她缩在被单的可笑模样,废然一叹,横臂把她抱返床上,在她的额子印下一吻,隔着布罩,他的温度有点儿不实在。
『天气冷, 妳的病根子没好, 别随意下床. 记紧谁来了都不要应门, 我有钥匙, 妳乖乖睡吧.』『卡…卡西.』『嗯?』罕有听她出言说话,卡卡西转过头来,见她眼光灼灼,嘴巴蠕蠕动动说着“一路平安.”逗得卡卡西不住发笑,道:『哦, 放心、放心, 我出去一时三刻, 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吩咐她趁早睡下养病,然而下午睡了好一阵,现下精神饱足,身边又少了人肉暖炉机,长夜寒靡,倒也无心合眼。当下穿起棉袍,笠上毛绒绒兔子拖鞋,打火烧热一壶开水,泡起香茶倚在窗栏细呷,放眼窗下纷雪飞飞。街上了无一人,寂静森烈,冷凛得泛起一层粉白------刚才忘了给他暖水包,他在外边迎风顶霜,想必是很冷了。
正自愣神,突然门口传来几下细微的廓廓声。小黑一喜,以为卡卡西回来,拔足冲上前想要开门。甫捉门柄,猛地想起卡卡西嘱咐过村子有入侵者,无论如何不得应门,便慌忙退到窗边,抱着棍子瞪紧门扉,待那人破门闯入,便预备好瞄准他的脑袋狠殴一击。
廓廓、廓、廓廓、廓廓廓……越趋低沉的敲门声,小黑紧张的全身冒汗,棉衣里热气蓬蓬,握着棍子的手越发湿滑,两眼烔烔瞪着门扉与地板的一线细缝。房子黑暗沉沉的像一镬煮沸的墨水,倾盘向她倒下来,热的她背脊隐隐生疼。可是这当口儿她不能开灯,再害怕也得忍耐。
她牢牢看着地板缝外的脚影,直到影子消失,才放下心头大石,软软倒了下来,心头还忡忡跳个不息----真希望卡卡西快点回来。要是他在,她就不会慌得像失了方向的猫,一两声敲门也让她吓破胆子……
「传闻妳是兜的首将, 看来言过其实了.」大惊回头,吓见窗扉大开,黑头发的男人乘风而立,乌袍飘飘,绣着滚金线的红火云袍,领口企立,全身裹得密不透风,仅露阴冷隽秀的一张脸。绯色的写轮眼艳红如火,灼灼地逼望着她,像结冰的华焰,极端的冷联串极端的热,明明如此不协调……然而落在黑发男人的眼光中,却又显得如此自然不落俗套。「妳在这里逗留太久, 兜已经很不耐烦, 回去吧.」
兜…?小黑的神经一崩,脑袋痛得几欲爆裂,直抱着头在地下打滚哀呼。兜是谁?谁是兜?她要回去那里?他是甚么人?为甚么他拥有跟卡卡西一样的写轮眼?这张脸…她好像见过,一样俊美绝伦,冷傲凡世,不过更年轻一点、更狂傲一点……在那儿、在那儿她在那儿曾经见过?
「完全被卡卡西顺服了吗?黑子.」跳下窗框揪起她的头发,扳着她尖削的下巴,逼迫她紧缩的碧瞳直视他的写轮眼,道:「妳这个倒人胃口的样子, 那里还有半分保镖的气魄?」……黑子是谁?是她以前的旧姓名?
『我的每一条头发每一颗血液每一根骨头都属于兜大人.』
眼前猛地闪过朦糊的影像,她伏在血泊中,惘然仰头瞻视冷漠狰狞的男人的脸,冰一样的眼色,两片圆框的玻璃镜------不是卡卡西!他扶着她伤痕累累的肩,露出一列洁白森烈的牙,狠狠朝她的脖子咬去。
痛、好痛!!肩胛的疤印火灼般疼痛起来,小黑疯了似地拼命推开宇智波鼬,奈何他的手像铁箝子般,死死扯着她的头发不放,道:「合作一点, 我没有时间.」抬起她苍白发青的玉容。银月倾泻,此夜月白如霜,凄凄迷迷映在她的失神的丽颜上,如薄罩云纱,清幽不似凡人,颜色虽嫩,却已见镶骨的妩媚气态,无怪兜执着如厮。
「看着我的眼睛.」血一般惆艳的绯红,微微龟裂的美丽的万花筒,像几千几百面闪砾的镜子,然而沾上红色后,那种不可言喻的恐怖和压逼------他扳着小黑拼力往下拉的眼帘,三圆一转,只听得他低吼一声:「万花筒写轮眼.」那瓢流动的红…便从他的眼,流进她的眼,一片幽森的血海。黑头发的少女和银辫子的男人,站在潮湿阴暗的房间,窗外雨下不停,一线一线像联串的珍珠,连着猛疾的暴风、轰然的白雷……小黑看着少女遂颗遂颗解开衣钮,露出平滑香艳的肩,烙有跟她一样的纹印。
------那是她的肩膊!
剎那间,记忆如潮水翻涌进她的脑海,眼前是一幕幕遗忘的片段。兜的命令、兜的威严、兜的横眉冷眼、高高在上,一次次把她打得半死不活,一次次把她回复玉雪无瑕,然后奉大蛇丸之命把她派出蛇洞。她在林子遭卡琳暗算,两败俱伤,倒在流水石上,以为自己就此香消玉殛,却被路过的凯执了回来……
兜!她的生命里唯一该依从的象征,她的主上、她的老师、她的情人、她的生活的重心……她是为他活着。将来死了,也该死在他的手上。他的每一句说话每一个命令都是刻骨铭心的训条,不存在无聊的情感,只有绝对的执行。
『把卡卡西的首级带回来, 不得有误.』如雷贯耳
卡卡西!卡卡西!旗木卡卡西!
一道热气从胃腹飙上咽喉,小黑骤觉肝胆俱裂,身体一阵阵割碎的疼痛,胸口发闷作恶,“噗”一声吐口鲜血,脑子一昏,倒在地下。宇智波鼬冷眼检视她好阵子,待回过神来,欲捡起她的身子回去,却听得门外脚步匆匆,想是卡卡西。他自忖写轮眼过度使用,现下的状态实在不是卡卡西的对手,唯有放下小黑,急步跃出窗户。
隐约想起……她曾经有一个很温暖的小家庭。
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一家五口住在植满禾稻的园子,翻过一个山头,那片紫蓝色的兰草田,是她的秘密小基地。她喜欢采割一束郁丽的兰草,插在衣柜上的青瓷玻璃瓶里,托头发痴,小小的明眸满满是梦的影子。
『有梦想吗?』唤作妈妈的女人温柔端雅,绑着浅稻色的头发,拼劲搓揉小麦粉,脖子渗着点点珠汗。她踮高足尖看妈妈的手艺,有点忸怩,终于噗嗤笑着说:『想…嫁给喜欢的人.』
然后妈妈跟着噗嗤噗嗤地笑,媚丽的深绿色眼珠,深得宛若碧海。
这是她记忆一个断落的小片段,后来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怎么样了,她记不清楚。彷佛是剪接了的录像带,接来接去,总有不完整的片段,不足为怪。
遇上银辫子少年的一年,她十三岁,过去的种种随烟雾飘逝。他告诉她,她是他的附属品,凡事以他为重心,不该拥有自我的思维。
她学懂了绝对的服从,知道了如何疼痛都不会失去理智的法门,明白了何谓心如止水,一丁点感情摇动都是捱电鞭的上佳理由。接着银辫子少年伏身舐吻她的伤口,借此她又领会了逆来顺受的美德。作为奴隶,他说得很清楚-----没有拒绝反抗的余地。
她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是也没有不好的,平平静静,在阴暗里等待死亡,没有感情起伏,至少用不着伤心难过。
十七岁,她遇上一个二十六岁的蒙脸忍者。
她应该不含半分犹豫爽快杀了的男人,旗木卡卡西。
黑子缓缓睁开眼睛,迎入眼帘是卡卡西笑瞇瞇的月牙目,乱糟糟的银发、苍白的皮肤右手托腮、左手撩拨她的额发,这么熟悉的动作……这么熟悉的卡卡西,下得了手嚒?
她伸手抚摸隔在脸罩下的面容,那触感、那温度…如此可亲 「小黑…」
「嗯?」
「恭喜妳说话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