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水迢迢》云湖七月

27、第 27 章

　　夜幕降临了，连续攻打了几天几夜的西夏兵终于也扛不住了，偃旗息兵，回去休息，庞统捞到了一点喘息的机会，马上命令队伍休整。说是休整，其实也不过是找个能坐的地方靠下去休息一会。
　　秋色已深，夜凉如水。
　　庞统实在忍受不住，拉着公孙策回府。却见展昭守在门前，一身被血倾透的蓝衣还来不及换下，脸上凝满了尘埃与血渍。堂堂的南侠，有生以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从此他明白，江湖再凶险，也比不上战争。
　　看见公孙策，展昭蓦地扑上前来：“公孙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语声竟是轻轻的颤抖。
　　公孙策蓦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展昭，怎么了？”
　　展昭大大的猫眼忽然蒙上一层水气，公孙策还来不及问就感觉一阵深寒从心里染了上来。庞统一把抓住展昭的手，沉声问道：“谁受伤了？”
　　“梁大哥……”展昭的声音哽咽着。
　　公孙策撇开他疾步朝府内走去，庞统随即跟上。
　　公孙策走进屋里，就看见一个丫鬟端着脸盆走出来，那盆里满是血水，看见公孙策，丫鬟的眼就红了：“公孙公子……”公孙策没有理他，几乎是跑着进了梁远方的屋子。
　　一个军医正坐在床前，公孙策直接冲了上去：“让开！”
　　军医错愕了一下旋即让开身，公孙策就看见了梁远方，还是那张英俊而略带风霜的脸，双眸紧闭着，脱皮的嘴唇煞白煞白。公孙策一眼看到了插在梁远方胸口的那一箭，正中心脏，好像天突然就塌了下来。
　　“公孙公子，这箭正中心脏，不能拔，拔了就……”军医在旁边的声音有些哽咽。
　　公孙策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的脑子已经空白了，只是呆呆得看着床上的人，不说话也不会动。
　　突然梁远方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一下子看到公孙策，脸上的表情顿时柔和了：“贤弟！”左手费力得抬起来。
　　公孙策好像被一声打醒了，坐下身来一把抓住梁远方的手：“……大哥……”
　　梁远方笑了：“傻瓜，别为我伤心，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公孙策拼命的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远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贤弟，大哥能精忠报国，战死沙场，死而无憾。贤弟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公孙策握着梁远方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嘴唇蠕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元帅……”
　　庞统早已站在床头，听见他呼唤，便俯下身子，轻声道：“梁将军……”
　　梁远方望着他：“元帅，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庞统点了点头：“你尽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好好照顾阿策，一生一世……”
　　庞统颤了一下，望了公孙策一眼，见他只是痴痴得望着梁远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便朝梁远方重重点了点头，郑重得说：“我答应你。你放心！”
　　梁远方轻轻笑了，英俊的面容上带着释然，不再看庞统，伸出另一只手朝公孙策伸来，眸中荡漾着温柔，似是想抚摸他的脸。公孙策握着他的手指轻轻得贴在自己带泪的脸上。那记忆中温暖的手指，却已经比他还要凉。
　　梁远方看着他，笑得很清很浅，就像那年他对幼小的公孙策挥着手说再见，他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阿策，我……喜欢你……”
　　最后那三个字仿佛只是风中的空气，还没出口就已经化为灰烬。公孙策握着那逐渐冰冷僵硬的手指，一任泪水流淌脸颊。
　　庞统挥了挥手，众人无声得离开。
　　庞统拖着犹自不动的展昭，低声道：“让他静一静吧。”

　　出乎庞统的意料，公孙策很快就出来了。他脸色苍白，但是眼神却是那样的镇静。冷静的吩咐下人准备水和干净衣服，他亲自替梁远方擦身换衣，然后安排了一个简单的火葬。
　　他做得那样从容不迫，如果不是从他咬出血的嘴唇，连庞统也难以看见他的忧伤。
　　那夜，他将梁远方的骨灰洒在了宣城下面。
　　“大哥他一生为这片土地呕心沥血，我想他愿意自己永远留在这里。”
　　他身后的庞统，无言。他见了太多的生死离别，无法不麻木。
　　“庞统，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忽听公孙策这么问，庞统愕了一下：“你说什么？”
　　公孙策清澈的眸子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梁大哥他喜欢我对不对？”
　　庞统低眉，没有作声。
　　公孙策唇边扬起一丝苦笑：“我是不是很笨，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等到那个人弥留之际，亲口告诉他，他才明白。
　　庞统深深得望着他：“如果他早点告诉你，你会接受他吗？”
　　公孙策苦笑：“我不知道！”
　　来不及说出口的感情，让他怎样接受？他连接受的机会都没有啊。
　　庞统心中一片苦涩。为梁远方，也为自己。
　　蓦地，他下了一个决心。
　　“公孙策，我明天就派飞云骑送你和展昭出城。”
　　公孙策沉默了一会，扬起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眸子里点点火光闪烁：“办不到。”
　　庞统冷然道：“你搞清楚，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公孙策同样冷然得回答：“如果你想我死，那么就试试看。”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眼中都是决不妥协的坚定。
　　庞统清楚，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心意。这个书生骨子里是宁折不弯的骄傲与坚韧。
　　生平第一次，庞统感到束手无策。
　　突然一阵箫声传来，公孙策不知何时拿出了清籁，修长的身子在漆黑的夜里显得那样空灵。那箫声苦闷悲凉，带着强烈的控诉。
　　公孙策一直得吹着同一首调子——《望乡》。
　　玉塞降羌泪，天山旅雁哀。何人闻此曲，不上望乡台。
　　庞统就那样，陪着公孙策站了一夜。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李元昊并没有马上攻城，他来到城门口，指名要见公孙策。
　　“公孙策，我听说梁远方的事了。”李元昊深眸直望着公孙策。“我……很遗憾。”
　　遗憾，却并不抱歉。
　　公孙策在城上冷笑，眼中却比寒光还冷：“你说笑了，大丈夫保家卫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梁大哥精忠报国，为国捐躯。有何遗憾？”
　　李元昊怔了怔，望着那人清冽的目光，脸上寒意如冰，不禁叹了口气：“公孙策，宣城即将告破，到时候你定然会死。如果你愿意来帮我，我可以不杀你。”
　　公孙策站在墙头，清澈的目光望着茫茫草原，朗声道：“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
　　庞统望着那人柔弱的身躯下傲骨铮铮，那一刻他知道，他们是同样的人。
　　李元昊也望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过是多此一问。也罢……”
　　他不再留恋，撩起缰绳，雄健的战马转了个身，左手扬起。
　　“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