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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工地事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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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明净无云,太阳不一会儿便爬上了正空,把地面烧得炙热。
陈宜飞站在工地上,照旧帮地下的老张打着杂工。
“萧朗去哪里?”陈宜飞记得到达工地的时候萧朗就失踪了。
“嗯,他跟老板和监工有些事情在商谈,大概过了中午就过来。”老张指了指远处的办公楼。
“噢。”
陈宜飞做完了手头的活,见老张也已经走出了视线之外。今天的工程也很忙碌,据说正好赶上钢筋混凝土拆模,所有人都似乎没有顾及他的余地。碰巧阿坑也不在,陈宜飞一时不知道该问谁。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眼熟的青年,笑得诡异。正是初到工地时差点与陈宜飞打架那人。陈宜飞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唉,新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和你无关。”陈宜飞心想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今天拆模,你也来帮忙吧。”青年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挑衅。
陈宜飞心想,谁怕谁哪。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好啊,怎么做?”
“你过来。我们教你。”
“哦。”陈宜飞跟了过去。
青年把他领到楼层底部,周围还有几个人。
“你先看。”
陈宜飞看见那几个人开始拆模。
青年补充道:“先拆除所有梁板的顶撑后,再拆除梁柱的侧模板。”
“哦,我知道了。接下来我怎么做。”
“陈宜飞,你去顶层照这样拆模。主要是沿边。小心点。”青年吩咐道。
“好。”陈宜飞心想刚才已经将拆模方式记了下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有人帮忙吗?”陈宜飞补充问道。
只见青年摊了摊手:“我们要拆下面的,你先去拆上面的吧。这样工作也会比较有效率。”
“好吧。”
陈宜飞随后径直往升降电梯走去。他独自启动电梯,登到了顶楼。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楼顶,没想到现在空无一人。徐徐吹来的凉风让他感到一阵清爽。
由于被吩咐是顶层模板,陈宜飞小心的沿着脚手架边缘来到边缘。背后便是边沿的脚手架,尽管腰间系着安全带,然而还是有些心惊。他用扳手拧开螺栓,拆除了大小钢楞和连接部件,拆除了顶撑,一瞬间他看到侧模几乎有些晃动,着实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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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朗回到工地上,正准备安排下午的做工,环视了四周却没发现陈宜飞的身影,他跑到老张的身边,问道:“陈宜飞呢?”
“嗯,刚刚还看到他在……”老张转过身,却发现陈宜飞不再原处,“嗯?这一会会他跑哪去了。”
萧朗随后又问了旁边几个散工,都说没注意他去了哪里。他正纳闷,抬头却看见了顶楼栏架边攒动的一个人影。
“那是——”
“嗯?!”老张反是诧异,“看那身材,该不会是——小陈吧?”
“那个笨蛋,他怎么会在那里?!”萧朗忽然失去了定色,神情慌张,声音不自觉地扬起,“谁让他上去的?!”
“我不知道啊。”老张赶紧否认道。
萧朗眼神犀利地扫视了一下周围,所有人都连忙晃头:“不知道啊。”
萧朗一咬牙,一脸愠色:“混蛋。”他一下子窜到了升降电梯前坐进去,急促地往楼上乘去。
他风风火火冲到顶层,直奔陈宜飞所在的地方走去。
“宜飞!”
陈宜飞应声探出头来,“萧朗?!你怎么上来了。”
“别动,谁让你先拆顶板的,快放下你手上的东西!”
“怎么了?!”陈宜飞正扶着顶板,准备将他们移动到堆放处。
“别动,小心!”萧朗跨出半步,本能地伸出手去。
“怎么了吗萧朗?!”陈宜飞问道。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陈宜飞面前的栏柱和模板猛地一晃,猛地倒塌下去。而萧朗举着的模板也因为他身体的倾斜滑到了脚手架上。脚手架自然承受不住那些重力,倾斜坍塌下去。陈宜飞想去抓住模板,也因此失去了重心。身体止不住的倒下去,脚下踏空,从被压塌的脚手架上坠落下去。尽管陈宜飞竭力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只是徒劳的看到身边一起崩塌下来的破碎的木板和钢管。“啊——”
“不好”萧朗见状不对,箭一般地冲上前去。此时的陈宜飞身子早已坠到了栏架之下,唯独安全带还系在腰上。萧朗一把抓住了陈宜飞的安全带,陈宜飞的身子就被吊在半空中。
由于陈宜飞和模板的重量,萧朗也被拉倒,被往前拖了两米,滑到了边缘,头已经探到了半空。他用脚勾着中间的梁柱,才不至于被一起拖下去。这一动静让他撞到了很多东西,腿也像撞碎了一样剧疼。
“萧朗?”陈宜飞望着他。
“小心,抓着安全带。”萧朗命令似地吼道。
“有安全带呢,萧朗你可以放手。我不会掉下去的。”
“笨蛋,你之前就没正确学过安全带的扣法吧?另一端根本没扣住。”陈宜飞看了一下安全带的另一处的末端,由于陈宜飞错误的扣法,早因为刚才的牵动脱离了固定口。
萧朗身子也被拖着下移,几乎也要被拖下去。“我拉你上来。”
“怎么拉?!你这样下去也会被拖下来。”
“你闭嘴!”萧朗觉得因为刚才的冲撞,左脚已经使不上力气。只有右脚能死死勾住钢筋柱。掌心也不停打滑,安全带不停往下滑。
然而他知道,一旦在这里放手,便会重蹈覆辙,所以他咬了咬牙。猛地将安全带绕在自己的胳膊上。肘部卡在钢筋边上,几乎是被拉得扭曲,胳膊的皮肤间绽开摩擦的伤口。
“喂,萧朗?!你干什么?!你的手会断掉。”
“总比丢了你的命好啊!”汗珠布满了萧朗的面孔,他苦笑似地说,“…笨蛋,也就你了吧。这种时候还会替人想的…”此时萧朗的胳膊已经痛到失去知觉。
他一瞬间闭上眼睛,听到了一个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耳边【求求你,别走,别放开。】曾经不堪回首的回忆再次苏醒,他紧锁起眉头,露出了痛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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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名,小心。】
【啊——】少年发出了一声叫喊。
【你等等,我马上过去…我抓住你了。】萧朗看着已经坍塌的边沿,再不能把重心更往前。
【唔。】
【你别放手,我会拉你上来的。】萧朗这样鼓励着眼前即将坠落的少年。
然而少年的力气实在太小了,作业手套也让他的手几乎要打滑,他几乎抓不住萧朗溢满汗水的手。
【求求你,救救我,别走,别放开——】他在绝望中恳求着。
然而还没等萧朗回应他,手已经打滑,重力将他无情地拉向地面。萧朗眼睛里映出的最后——是他再绝望不过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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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放开呢?!我一定会救你!】萧朗晃了晃脑袋,意识再次回到了现实。这是他当年来不及说的,也是他此刻要兑现的。他睁大了眼睛:——我一定会救你,宜飞!
陈宜飞再也保持不了冷静,朝下面喊:“快来救人!”
楼下的几个民工这才发现了事态,几分钟后老张等一行人终于赶了上来。
他们合力拉起了僵持着的萧朗和陈宜飞。此刻的萧朗已经因为腿部的受伤而站立不能,他们立刻搀扶着他从升降电梯下去。陈宜飞不停喘着粗气,他看着萧朗,陷入无限的自责:明明犯错的是自己,为什么此刻的自己却是安然无恙。
萧朗醒来时,周围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护士站在他的身边说着什么,陈宜飞站在一旁,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那么,该注意的就是这些,我等会会过来再看一下。”护士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没事吧?”陈宜飞问道。
“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陈宜飞别过头去,“…为什么要那么做?”陈宜飞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怒意和不解。
“啊,你说什么?”
“你干嘛那么拼命救我…想逞英雄还是什么?看你现在这样…”
“啊哈哈,我老骨头了,摔死了也不会怎样,你还年轻,命可比我值钱多了。”
“说什么呢?什么值钱不值钱的!”陈宜飞再忍受不住,“差一点你就也被拖下去了。”
“难得看你这么有活力,我可放心了。”萧朗笑着说。
“说实在地,我可不想后悔。”他补充说。
“后悔?”
“如果在那里没救到你,我大概会埋怨死自己吧。我可不想再后悔了,所以就算赌一把也要想办法救你。你看结果,想现在这样,伤一条胳膊一条腿,能换你一条命,太值得了。”
陈宜飞看着眼前这个人的笑容,再也不忍心生气下去。“笨蛋。”
他抿了抿嘴唇,坐到了病床旁:
“萧朗,这件事…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鲁莽。谢谢你,救了我。”陈宜飞难得如此坦率,说得生涩。
“别在意。”萧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别这样擅自蛮干就好了。”
“真的…很对不起。”
“说起来,宜飞你真该听我一句教训,为什么一个人擅自跑到顶楼去拆模,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陈宜飞迟疑了一下,“有人让我去。”
“谁?”
“上次打架的那个…”
“啊?你说什么?!他怎么会对你下命令?”
“没,他也就是教了我拆模的方式,让我帮忙。”
“嗯,他怎么教你的?”萧朗露出怀疑的表情。
“先拆除所有梁板的顶撑后,再拆除梁柱的侧模板。”
“胡说八道!他怎么会这么教?顺序截然相反。”
“啊?”
萧朗神色严肃地说:“正确的方式是先拆除打量的侧模板和柱子的模板,对梁柱检查后才能开始拆除顶撑还有其他承重模板。”
“是这样么?”
“那混蛋,是故意欺负你的吧。下次给我逮住了得好好问问。”萧朗还在气愤着。
“不过萧朗,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高层作业?以前第一次去的时候,你也故意将我支开,自己去检查沿边模板。到底为什么?”
“因为那里很危险,你这样没有经验的人,很容易遭遇事故。”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出事故?那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看到我在上面就立刻冲上来阻止我。”陈宜飞似乎是在逼问着什么,他知道萧朗并没有说出一切,并且一直对自己有所隐瞒。
“…”萧朗闭目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是怕…”
“怕什么?”
“怕你会像他一样走掉。”
“他?…他是谁?”陈宜飞看着萧朗,也皱起了眉头。他有着不祥的预感,他在追问的,恐怕便是萧朗一直隐瞒着的——那张在桌下被反盖着的相册,那张合照,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少年。
“…以前,就在我们工地,也来过一个像你一样年纪的少年。我之前也和你说过,但是…他走了。”萧朗眼神里流露出悲伤,陈宜飞想起了萧朗之前在公园所说过的。
“他不是自己走的么?”
“…不,他不是走了,他是—死了。”
“啊?!”陈宜飞发出一声惊叹,“死了?”
“对,工地坠落。从十几层的楼顶,坠落身亡。”
“…”陈宜飞看着他,再不敢出声。
“当时我就站在他的旁边,但是没能拉住他。他掉下去之前还在求我救他,叫我不要放手。”萧朗说道这里,声音有些颤抖,“但是…我没能拉住。就那么眼睁睁看他掉下去…”萧朗用手撑着额头,停止再说下去。
背光之下阴影遮盖了他的表情,陈宜飞看不到,他只觉得:此刻的萧朗,脸色一定比任何时候还难堪。
“对不起,我不知道…”陈宜飞觉得自己似乎触及了那个萧朗一直在隐瞒和逃避的过去,但是因为自己的追问,唤起了他所有的悲伤的回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周围的空气像冻结了一样。
傍晚时分,女监工的小杨也来到了病房。陈宜飞被支了出去,他从门缝里看到小杨趴在萧朗的床边像在哭泣,萧朗表情柔和,扶着他的肩膀说着什么。陈宜飞怎么也猜不透他们在说些什么,然而他以为,那房内的女人,才是萧朗唯一的安慰和关心。他们所处的,是别个世界——自己永远无法涉入的地方。
小杨走病房内走出,看到了陈宜飞,她徐徐走到陈宜飞的面前,说:“你是陈宜飞么?我能和你谈谈么?”
陈宜飞预料这个未来的嫂子要讽刺自己或者是责怪自己还萧朗受了伤,然而谈话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小杨问他:“你知道为什么萧朗一开始就故意把重活分给你,想赶走你们这样没有经验的年轻人么?”
“什么?”陈宜飞觉得对方的疑问有些莫名其妙。
“…那是因为他每次看到你们这样的,就会想起他。他这么多年都陷在自责里。其实谁也没有在责怪他。只是他自己,一直走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我一直看着他。他不成立工程队名义,而是天天开车去拉散工。我觉得他也许是在逃避这种责任。让人随来就来,随走就走,不用雇佣契约去约束人家。这就是他的做法——他害怕,太久的交情会让他放不下那些工人。他害怕到时候会放不了手,害怕所有人离开他。他心里的某处,总在拒绝一些东西,设了一条让人无法接近的最终防线。所以有时候,一个人蛮干,不跟其他人倾诉,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小杨说着,望着远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陈宜飞问。
“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别给他添麻烦。”小杨像忠告一般地说,尽管语气没有一丝犀利却格外明晰。
这在陈宜飞听来,就像是一句驱逐的警告。他并没有完全明白小杨话中的意思。
他只是心想:也许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他,这样便永远不会成为萧朗内心的负担。这一定是——最妥当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