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不同的世界 ...
-
二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她十二岁的时候,问她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那天是她妈妈去世七周年的忌日。
妈妈在她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听爸爸说是出车祸死的。
她那时候实在太小,现在对妈妈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是隐隐约约的,她总能回想起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一道柔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呢喃:
“芸芸,你真乖!”
“芸芸,妈妈爱你!”
“芸芸,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的哦!”
……
妈妈刚刚去世的时候,才五岁的她哪里能够体谅爸爸的哀痛,总是追着爸爸,吵着闹着要妈妈。
悲痛欲绝的父亲哪里还有心思管她,禁不住她的吵闹,便将她送到了C市奶奶家里,直到她七岁该上小学的时候,才将她接回D市。
记得见到叶舒城的那天,十二岁的她,穿一身白色连衣裙,刚刚跟着爸爸从墓园回来,正在抱怨裙摆被墓园的柏树蹭脏了,一路撅着嘴巴嘟嘟囔囔。
路过步行街街口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在打架。她有点害怕,不敢再抱怨了,揪着爸爸的衣袖不撒手。
她偷偷瞄向人群里,处在人群最中央的是一个瘦高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的衣衫有些破损,脸颊和嘴角有几道血痕,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对手的。
他的眼神犀利阴狠,下手毫不留情,一会儿功夫就撂倒好几个比他高大的对手。眼看着他拼命挥拳,狠厉地像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她吓坏了,扯着爸爸的衣袖,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没想到爸爸看到那个少年,眉头紧紧地蹙起,他低声对她交代:“芸芸,你站在这里别动,爸爸马上回来。”
说着,从她的小手里使劲抽回衣袖,爸爸大步朝混战最中心走去。
“叶舒城,你给我停手!”
突来的一声大吼,让叶舒城下意识地停住了挥拳的动作,侧过头看见正朝自己大步走来的男人,他的身影一震,表情微滞。
就是这瞬间些微的一愣神,让他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叶舒城啐了一口血,反手还击,一拳比一拳狠。
栾为行赶忙跑上前拉开他们,表情严厉地对着混战双方说了些什么。由于离得有些远,栾芸听不清楚,只是没过多一会儿,就看见那些人不甘心地散去了。
只留下那个叫叶舒城的高瘦少年,直挺挺地站在栾为行面前,用破皮的手背擦着嘴角的血迹,桀骜不驯地瞪着他。
栾为行皱着眉头对着叶舒城说了些话,之后就拽着他的胳膊朝栾芸走过来。
栾为行笑着朝微微瑟缩的栾芸介绍道:“芸芸,这是叶舒城哥哥。”
栾芸看见叶舒城扫过自己的目光,尖利阴冷,像是要把她刺穿似的,尤其此刻他衣衫破损,脸上还带着血迹。一向是乖乖女的栾芸,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她害怕地抓紧爸爸另一边的手臂,不敢吭声。
栾为行安抚地拍拍她的头顶,“芸芸,舒城哥哥是爸爸的学生,你要跟哥哥好好相处啊。”
栾芸很听爸爸的话,她小小的心里,总是认为是因为自己不听话,爸爸才把她送到奶奶家去,两年里对她不闻不问的。
她害怕再被送走,所以哪怕心里再恐惧,仍是怯生生地对着那个少年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可惜对于她的主动示好,叶舒城并不领情,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一个阴沉的眼神扫过来,硬生生把她的笑容吓了回去,差点哭出来。
栾为行把叶舒城带回了家,细心地为他清洗伤口,包扎上药,这个倔强的少年一直不发一语,再痛也只是皱一下眉,连痛呼一声都不曾。
当天晚上,他就睡在栾家客厅的沙发上。
半夜,栾芸觉得口渴,便起身到客厅倒水,她穿着白色的小睡裙,拖着卡通小拖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到客厅。
那时候栾家还没有搬进新楼,仍然住在过去那种带小院子的平房内。院子里种了两棵槐树,此时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空气中暗香浮动。
正映衬了那句:“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迷迷糊糊地透过窗户,看见漆黑的夜里,槐树下闪着一抹红光,顿时清醒了,她惊叫一声,吓得够呛。
暗处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闭嘴!”
栾芸这才想起白天父亲带回来的少年,这么晚了,他不睡觉,站在院子里做什么?按理说,即使再好奇,这个时候,她也应该离他远远的,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拉开小门,走了出去,站在其中一棵槐树下。
拍拍由于受到惊吓而剧烈跳动的胸口,心跳稍稍缓和,她蹙眉看着他。
那个少年身子半靠在另一棵槐树的树干上回望她,刚才那星星点点的红光,是他指间的香烟发出的火光。
两人就这样各自占据一棵槐树,借着月光,静静地对望。
没想到他主动对她开了口,“你叫栾芸?”
想到他白天打架时狠厉的样子,她还是有点害怕,小声的应了声:“嗯。”
他吸口烟,又问道:“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
这下再顾不得害怕,她诧异地看向他,他怎么会知道?
他的嘴角牵出一抹笑容,问道:“你爸爸跟你说她是怎么死的?”
她不解地回了两个字,“车祸。”
闻言,他呛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咧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哑着声音大笑不止,“呵呵,车祸?哈哈哈哈……”
那笑声里透着深深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栾芸愣在当场,小小的她不知道那叫嘲讽,只是觉得他的笑容怪怪的,明明在笑,却像是在哭。
过了好一会儿,叶舒城才收起笑脸,变脸似的,对栾芸射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栾芸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再也不敢逗留,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嘭地一声关紧房门。
从那天以后,叶舒城就常常出现在她的家里。为了防止他继续和那群不良少年混迹街头惹是生非,父亲总是在放学的时候带他回家来,让他在她的家里吃饭,然后辅导他功课,天快黑的时候才放他回家。
她也不知多少回看到父亲从警察局领回满脸伤痕的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劝解开导他。
父亲教育他的时候,栾芸总是乖乖地坐在一边写作业,不敢吭声。
那个暗夜里,他凶恶的话语,阴狠的眼神,不断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每一次看见他,她都下意识地想要躲得远远的。
终于有一天,栾为行也发现女儿对叶舒城的态度,他私下里对女儿说:“芸芸,舒城哥哥很可怜,他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芸芸虽然没有妈妈,但是芸芸有爸爸啊,舒城哥哥一个都没有,所以我们要对他好,知道吗?”
小小的栾芸听话地点点头,似懂非懂,她只知道,爸爸说要对舒城哥哥好,那她就对他好。
从那天开始,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叶舒城,他再如何凶她瞪她,她都回以无所谓地笑颜。
久而久之,叶舒城也开始觉得无趣,懒得瞪她了,只是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当她是空气一样。
栾芸所在的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是连在一起的,她常常能在校园里看见念高二的叶舒城。
他总是跟一群校园混混在一起,被他们簇拥在中央位置。课间的时候,也常看到他懒洋洋地半倚在教室外走廊的窗台前,嘴里叼根烟,朝着横眉竖眼的训导主任吞云吐雾。
她好几次都看见他和不同的女孩子在一起,那些女孩画很浓的妆,烫很成熟的发型,校服的裙子被剪得很短,一弯腰就能看见小内裤。
她曾经在放学后的美术教室里,撞见他和一个女孩子接吻,吻得难分难舍,他的手甚至伸进了女孩的上衣里。那女孩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他却仿佛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才十二岁的小栾芸,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
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她,朝门边投来犀利的一眼,吓得她飞快逃走,压根就忘了身为值日生的职责,第二天被美术老师狠狠地训了一顿。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她只觉得自己和叶舒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太单纯,而他的世界,太复杂。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叶舒城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在校园混混们的中央再也看不见他,他也不再挽着那些妖艳的女孩子们,招摇过市。
他开始发奋读书,其实他本来就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只要他肯把精力花在学习上,根本不用担心考不上好大学。
果然,那一年,叶舒城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知名学府Q大。
她记得那阵子,父亲比过年还要开心。
之后叶舒城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费尽心力拿回了父母的遗产,一夜之间就从寄人篱下、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本市财富排行榜前几位的富豪。
她觉得叶舒城越来越像生意人,怎么说呢?成熟稳重、深沉内敛、精明世故、圆滑老练、老谋深算、雷厉风行、果敢大胆这些词通通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他的工作很忙,应酬很多,常常几个月见不到人,但是逢年过节,他总会来一趟,来看望她的父亲。她知道,不管他多成功,被多少人艳羡,对她的父亲,他是打心底里敬重的。
兴许是经历多了些,人也变得成熟起来。叶舒城对栾芸的态度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不再带着敌意,也不再当她是空气,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叫她小师妹。
他都主动示好了,栾芸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什么,只是两人终究不可能太融洽地相处了。
比陌生人熟悉一点,比熟悉的人生疏一点,在叶舒城的世界里,栾芸就这样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