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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醉亲情青芜表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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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郁仪楼朦胧的星空下,音韵婉转的丝竹声中,皇家两兄妹并排坐着,开始聊天。
“……阿芜,何昭容待你还好吗?明义殿的那几个嫔妃没欺负你吧?”太子一直是熏然饧醉的状态,说出的话却条理分明。
只是这样平平常常带关爱性质的对话,出现在他们之间却显得很诡异——血缘上是嫡亲的兄妹的这两个,除了象今日这种节庆典宴,明明连见面都没几次。
“没有。她们都待我很好。平时并不约束我,用度也都能保证……”青芜睁大眼睛,一边认认真真回答对方的问话,一边在心里苦笑:即使明明知道这也许只是醉中言语,也许只是和长公主、河清公主一样存了拉拢的心思,可还是莫名觉得不愿意错过这一点点兄妹情么?
或许她该感激?感激这个嫡亲兄长居然对她的生活还算是了解的么?至少他知道她住在明义殿,殿里还同时住着父皇的几位嫔妃。
这样想着,不防忽然听见太子说:“阿芜,你的侍女采蘩是我的人,你以后有什么什么事情就让采蘩和我联系吧。”
“哦,好的。”青芜应着,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十分镇定。她的四大女侍,采葛采苹是郑贵妃送过来的,采苓采蘩是何昭容指给她的,早知道都是另有主人,不过没想到太子居然还有心思在她这个幼妹这里留个眼线么?
原来太子殿下也不象外界传闻的那样毫无心机,一味荒淫暴虐。
可是让她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随着谈话的进行,她居然发现太子殿下对她这个妹妹的生活,哪里仅仅是了解,简直可以说是十分了解!
……
“阿芜,听说前些日子赵家的女公子拉你出宫了?”
“嗯。去了淞清观看法会。”
“看法会?”太子冷笑,连半闭的眼睛都睁开,“是我们那个好姑姑做的吧?她倒打的好主意!”
青芜不答。
太子静默了一会儿,稍微挪远点距离又打量青芜,叹了口气:“不过阿芜,说真的,你如今也大了,身边也该有些人伺候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与其等着那些人来引诱你,不如自己把握好,都尝试尝试,才不会被不三不四的人迷惑了去——过几天,哥哥替你选几个清俊的侍卫送来?”
青芜抬起头,瞪着她的嫡亲哥哥,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由腾地站起身,羞恼道:“太子殿下!”
“呵呵,阿芜恼了?”太子轻笑,伸手似要去点青芜的额头,却是醉得狠了,连方向都找不准,“女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嘛,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以前我想着要避嫌,怕你跟我走得近了倒连累了你——弄得至亲的人都生分了!倒是如今我却相通了:就算我避着你,远着你,你就不是我李青沅的妹妹了么?你就不是母后的女儿了么?那个人不喜欢你,旁的人要算计你,不会因为我假装撇清就心软半分!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都摊开来!只要我李青沅还是太子一天,他们要转什么心思,就要先掂量掂量阿芜是我的妹妹!”
是么?青芜本还在计较什么侍卫之类的说辞,却不防太子这一篇话出来,倒让她愣住了。
“阿芜,其实今儿不在这里遇上你,我也打算找机会和你说呢,别理会什么长公主什么阿猫阿狗的,云澹啦长安第一美人啦都不算什么。那不过是诱惑人的计策罢了!永康长公主那老货,是要引你入毂,利用你拴住她府里那些什么翰林词臣、新科进士呢!你若是跟三娘六娘一样只是玩玩,倒也没什么;可最怕的是,你年纪小,经事不多,到时候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
青芜再次动容。她并不是惊讶太子殿下话中的内容,这些她早想到过。别看公主郡主们是游戏花丛名声在外,选驸马时应者寥寥;可也有人专门等候着要走这样的捷径,大周公主手中多有不小权势,非俊美或大才者不肯荐枕席:若能做了哪个公主的入幕之宾,至少也是一笔不小的谈资——这些道理她知道,只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前面表现得还很文雅,醉中也不失风度,这会儿却又忽然说得这么直白粗俗,语气又是如此毫无忌惮!
“阿芜你又害羞。”太子低低地笑出声来,伏在椅子上挪动了挪动,似乎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你还都不懂,等和哥哥送的侍卫亲热过了,就会明白这里面的道理。要记住,玩玩可以,不可以动真感情!真的陷进去了,就只能等着万劫不复的那一天吧!”
面对这样的话题,青芜很是尴尬,索性推脱说去给太子找水来喝。回了身进楼上的殿堂内,四处看看,楼上楼下,空空旷旷,一目了然,倒是不虞有人偷听。不过郁仪楼内除了他们不见半个人影儿,也颇为让人疑惑。
又想想太子李青沅刚刚说过的话,青芜心里却是有点发酸。她并不确定兄长今夜这样推心置腹似的“酒后真言”,是不是仅仅是拉拢她投靠自己阵营的一种手段;可是这一世从出生到现在,又哪里有人这么和她说过话?这样用长辈的口吻指点她告诫她?
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哥哥,这世界上和她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之一。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听到他对她说这样话的一天!
最后青芜还是从楼下远远叫了几个宫女过来,回来后却发现太子李青沅是真的醉了,就在她找人的这一会儿工夫,已经伏在椅背上,酣酣入梦。
于是吩咐宫女们扶了太子进屋,拢了火盆取暖;只是到底不敢随便给太子弄醒酒汤一类的东西,便叫人去传东宫跟来的人。
如此这般忙乱了一阵,太子却醒了,由跟着的宦者喂了醒酒汤,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青芜便也跟着松了口气。
“阿芜,你怎么在这里?”清醒了的太子居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青芜气结。
“呵呵,阿芜又生气了。”太子脸上却露出促狭的笑意:“原来有个妹妹可以逗逗还是很有意思的嘛。”
青芜无言。
太子醉了,东宫那边要遣舆车来接,于是青芜也陪着在这边等着。四下里侍候的宫女内宦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个个噤若寒蝉。青芜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说笑几句便觉尴尬,正想找什么话题缓和缓和,却听太子殿下又开口了。
“阿芜,方才我醉了,说的话有些过激,可意思还是在的。你回去以后也想一想,总该体会了哥哥的一番苦心才是。”
青芜见他说得郑重,脸上便也严肃起来,才看看左右,就听见太子又说:“阿芜,今儿我们见面的事不会有人传出去,侍卫我以何昭容的名义送给你,以后你表面上还是和我少来往吧。”
这句话里却透漏了太多意思了。青芜微微一愣,脑子里飞速转动,一瞬间许多念头纷至沓来,却终是把早准备好的一句话脱口而出:“青沅哥哥,我不要什么侍卫,以后也不去长公主那里,好不好?”
她以十二岁小女孩的身份,这句话说得天真犹带点稚气,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她,李青芜,到底是把自己绑在了太子这条战船上。
这不是草率的决定。青芜早已想过:退,是无可退的;而朝中三党,她真正可以投靠的,还是只有太子殿下这一方而已。朔王的生母丽妃宋氏死在陈皇后手中,这个二哥和太子之间早是不死不休之局,对她也未必能全无怨恨;姑姑永康长公主名不正言不顺不说,招揽她也只是存着利用的心思,还是最不堪的哪一种;而如果想要游离党争之外独善其身——她还没有那么自以为是。
而既然决定要站队,就是越早越好。她不是什么博学大儒权臣名将,会有什么几家相争抬高身价的戏码,等下去只能是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一不小心就悔之晚矣。就像太子说的,如果没有今天的这场未必是偶遇的偶遇,她也会很快找机会让自己和太子哥哥“喜相逢”,完成这相互试探,相互许诺的环节。
只是,她没有想到,遭遇太子殿下的“亲情表白”,居然还能让她自以为早就冰冷的心,微微裂开一丝缝隙;也没有想到,太子殿下能表现出这般的掌控、手段、心思细密,却是平添了她几分对未来的信心。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把忠诚献上去,把命运献上去,换得保证和庇护;然后下一步,她要做的,就是在太子这个控制欲极强的人物手里,再悄悄把命运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