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梦》洛水之畔

8、是夜

　　回到府里，李隆基屏退左右，绕过亭台楼阁，自己独自回到了房间，除下紫玉冠，换上一身轻便的罗袍，半眯着眼倚在榻上。
　　殷红的烛泪仿佛鲜血一般洒在烛台上，盈盈火光起舞般的跳动。想想，好像自从当了这个太子之后，自己就变得非常累，不止是朝政的繁琐，更多的是来自这把交椅本身的危险，未来的帝王，现在的储君，多么敏感的位置。
　　窗外月色悠悠，湮灭了长安城所有的喧嚣，徒留一片清净世界，空枝飘摇。这使得李隆基不由得放下心神。
　　李隆基如今的处境则十分敏感，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早年为了帮助父亲李旦坐上皇位，他与姑姑太平公主联手，狠下心来除掉了野心勃勃的“亲人”安乐公主和韦氏皇后，然后拥戴父亲李旦即位，自己因为有功再加上这次的苗疆之行深得龙心才能被封为太子。
　　然而父亲李旦优柔寡断，始终不愿和姑姑太平公主发生正面冲突，总是忍让。而太平公主则认为是自己给了他做皇帝的机会，功劳巨大，所以她掌握了朝政大权。随着自己势力的强大，太平公主的野心也膨胀起来，想像奶奶那样也做做女皇。
　　李隆基不是不明白姑姑的野心，所以自己当上太子，这就是自己完全成为了姑姑的靶子，姑姑踏上金殿的绊脚石。当时册封太子之时姑姑就曾当着文武百官，立于金殿之上，联合一批老臣，共同上书，说自己不是长子，按照制度不能被立为太子，继承皇位更是万万不能。一套套的祖宗章法搬出来，砸的众卿家是哑口无言。还是父亲关键时刻力挺自己，坚持了下来才没有败阵。然而，册封的时机，却迟迟延后，直到这次的苗疆归来。
　　若说以前，姑姑只是想要把自己拉下太子之位，万一一不小心，出了纰漏，自己顶多当回那个逍遥得闲的临淄王；而现在，姑姑已然是动了杀心，自己必须步步为营，容不得一点差错，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今日的宴会，姑姑以生病为由，一直都没有出现，便是对李隆基的一次摊牌，意味着从此姑侄情断，且看鹿死谁手。
　　在苗疆的时候，李隆基早早便料到姑姑也许会趁着这个机会除掉自己，便设下重重防备，谁道一路无事。到了苗疆以后，外围的防备渐渐解除，李隆基自己却始终保持者睡觉三分醒的习惯，殊不知，就是这个习惯，竟在那个碰到八重雪的夜晚救了他一命。
　　那夜，八重雪持刀闯进主帐，从他一进门李隆基就醒了；即使八重雪吹了迷药，但是李隆基本来就并未睡着，况且他的嗅觉非常敏感，一感到不对便立即从床头摸出了解药服下，并且暗中积蓄力量，准备给敌人反手一击。
　　于是变故陡出，八重雪刺杀未果，被李隆基压制在了榻上。李隆基本来的想法是，抓住这个刺客，然后想办法逼他说出幕后主使，然后就可以在父皇面前参上太平公主一本，即使不能扳倒她，也能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谁料李隆基在漆黑的主帐中飞身从后扑向刺客的那一瞬间，映着帐外明亮的火光，李隆基看见了那刺客的背影，从背影中李隆基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在山林中救过自己的少年，年轻，艳丽，纤细。即使换了一身漆黑的衣裳，却依然优美的像是一只野性的豹。
　　于是，一个念头在李隆基心中油然而生：不能让他走，留下他，永远把他留在身边。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
　　就算是当初留下八重雪，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喜好，李隆基做每件事之前都是思虑再三的，这件事也一样。一个少年能在大军之中不动声色几乎取了自己的性命，是苗人派出的杀手，那他的刀法武功也不会太弱，何况容颜艳丽，那么把他留在身边不仅是为了赏心悦目，也许还能为我所用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的性命。
　　准备“收服”八重雪，让他现在自己身边做个武者，保护自己。然后慢慢的教给他一些东西，让他慢慢的成长起来，而后，便可以成为自己扳倒姑姑的一枚棋子。
　　可惜，这些八重雪永远都不会知道。
　　想起八重雪，李隆基就想起了那次苗疆之行的后续。在自己将八重雪从苗疆带走以后，军队便释放了那些被俘虏的苗人——也就是深深地恨着八重雪的那些族人。那些族人回到大山里以后，重新建立了家族，那些之前逃走的少年和族人，也都陆陆续续的搬了回来。八重雪的事，被他的那些“亲族”们一直痛斥着，直到老族长出面，大家才缄口不语，但心中的愤恨从来不曾消失。
　　苗族最优秀的少年，却投靠了唐朝的军队，亲手灭掉自己的家族，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这种人，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所有人都看错了他。
　　如今八重雪有家回不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李隆基不禁哂笑，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极坏，毁灭了别人的一切，却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总觉得自己好想对这孩子有些执念，李隆基想了想，却什么答案也没想出来，八重雪美则美矣，性子却极为暴戾，若是贪图八重雪之姿，这天下自然有无数美人性格如水，且愿投怀送抱，自己又何必惹上着一团烈焰，若说自己是欣赏他一手漂亮的刀法，可这天下却又是武者林林，自己只需一声令下便有无数高手愿意效力，自己又何必这样费尽心机。
　　思虑再三，却依然无疾而终。
　　其实有些事就是这样，你想了半天都没有答案，那或许只是因为你把它想的太复杂了，换句话说，那些事的本质都非常简单。譬如：你遇到了一个人，又说不出他到底哪里好，但就是单纯地想和他在一起，这个答案大概只有两个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