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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清明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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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耶律大石公务较多,是以入夜才归,想他们应该还没睡,便想去园子里打个招呼,还未走近就闻一阵琴声悦耳,轻灵婉转,却又悠扬深远地从那有荷塘的园子传出,忍不住轻缓了脚步,细细听来,直觉那琴音仿佛能直透灵魂,唤醒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迷茫与麻木都瞬时消散,心神突然变得开阔而清明,耶律大石不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这琴音这曲调竟似能引起内心的某种共鸣,太美妙太神奇了,他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地进入园子,生怕打扰了抚琴人。
入园看到的景象,却是注定让他永生难忘。小池青莲,月光挥洒,微风阵阵,池畔亭中的抚琴人,悠长青丝卷发随风轻扬,青衫广袖也似随琴音微微舞动,清俊的容颜毫无修饰的素雅,却透尽出尘的风华,整个人如月下精灵般仿佛变得透明,却又因为这透明让人无法得知尽头在哪儿,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样一幅如梦的风景?又是什么能让眼前人奏出直透他心底的琴音?呆呆站在池塘另一边的耶律大石,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着。一动不动直到一曲终了,却是不知该如何言表。
顾惜朝见他仍在发愣便侧头轻然一笑道:“节度使大人可是在欣赏这琴音?”
这一笑,轻然如风却沁心透神,仿佛被吸引一般,身体不自觉地已施展轻功越池入亭,站在顾惜朝跟前直盯着眼前的人,良久才道:“中原传闻‘玉面修罗’顾惜朝,背信弃义,阴狠毒辣。到底是这江湖传言不可信,还是我的情报准确性太低?”他似是问人又像在自问。
顾惜朝却只平静地答:“那些江湖传闻不假,你的情报也够准确,只是这世上有太多事都不只是眼睛所看到的那样,”就如同谁能体会他与生死仇敌戚少商的知己之情呢?“就好像,别人是怎样评价你耶律大石的呢?是不甘落于人后凭自己的才能奋发向上的俊杰,还是趁乱世谋夺实权的野心家?”说话间正眼望向他,仿佛要把他看透似的,而耶律大石毫不躲避地对望那如星夜的眸子,听着他的问话,觉得所谓说话投机,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顾惜朝转睛后继续道:“不管多少种评价,其中可有一条真正道出了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及你脑中构筑的理想?”
“没有,没有人了解,然而你的琴音却让我的内心在鸣动,难不成一个素未谋面,如今也未用正眼瞧过我的人,竟能了解我内心的理想?” 耶律大石也不知自己是在问眼前的人还是在自问。
顾惜朝再次轻笑,站起来走到亭边,凭栏望月,轻悦而磁性的声音道:“我不知道我的琴音是否能引起你内心的共鸣,但那琴音却是我内心的想往。”
耶律大石震惊地看着身旁顾惜朝的侧脸,“你内心的想往?”
“没错,说起来,我与大人倒是有些相似之处,都是无视于权威,想凭自己的实力与才干抓住想要的东西。”
“嗯,这倒是真,我确实痛恨所谓血统正统,即使毫无才能也可以凭空坐拥,就是像天祚这样不争气的贵族们,把大辽弄到如今这不堪的地步!”语气中有止不住的愤然。
清爽的微风迎面吹在顾惜朝的脸上,让他再次想起曾在梦中看到过的天空,不禁对着那缀满繁星的夜空,似呢喃般地说道:“是啊,一个开拓进取的清新时代,一个有才能便能尽情发挥的时代,一个可以不必埋藏梦想与真心的时代,当是所有人内心的期盼吧。”满天的繁星似要坠入那夜的眼眸里,看得耶律大石一动也不能动。
良久才道:“大石而立之年终遇知音,真是三生有幸!”
一听‘知音’二字,顾惜朝那已飞上了星辰的神立刻回了体,感觉有些怪怪的,转头对耶律大石道:“大人,这‘知音’二字可不好随便用,惜朝可不敢当。”
感觉顾惜朝好像有些忌讳‘知音’二字似的,但并未在意,只道:“不管知音与否,你我也算志趣相投,我的理想就是建立一个清明的,以才能来说话的国家。”
“有这样的理想很好啊,如今大辽的实权,我没说错的话已是在大人你以及宰相手里,大人也想改变如今的状况吧?”
“要改变又谈何容易,如今大厦将倾,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耶律大石脸上微露忧虑的神情。
“我倒相信以大人的才干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如今金宋联手夹击,你却能看穿宋军怠战这一点,挟持主将婴孩以制宋军,好全力对付北线金军,能出此策之人绝非等闲。”
“你!?……”耶律大石闻言止不住一惊,虽然早知道他们可能为追查婴孩之事而来,没想到顾惜朝竟如此单刀直入,也不知他已知道了多少,但不管他们是如何得知,自己刚才吃惊的态度已是给予了肯定,既然话到这份上也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所以稍一惊后便又回复冷静自信的神态:“虽不知你如何得知,不过,你不会是想直接问我婴孩的下落吧?”
我如何得知?还不是直觉、推理加猜测,再用话套一套你,没相到一套就中,这运气来了是挡也挡不住啊,负手道:“不用大人告知,我也大概知道在哪里。”
“哦?你知道?”不会这么神吧?
“我若是你,既然能买通当地的产婆,还有什么搞不定的,绑了个婴儿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地运来这里吗?就藏在当地多省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再丢些假线索给他们,保准他们没头苍蝇找不着路。”
“顾惜朝,你果然聪明!还是大大超乎我想象的聪明!”被一语言中,耶律大石毫不吝啬地赞扬到。
嘿,又被我套中了,果然赫连云还在大宋,赫连春水就是派再多死士来辽国查也是白费工夫,顾惜朝的心里如是想,嘴里却只说道:“聪不聪明又有什么所谓,我顾惜朝还不是输得一无所有?有才能又怎样,在垃圾王朝里也只能变成垃圾,所以他大宋亡不亡又关我顾惜朝什么事?”
听到他毫不忌讳地评判大宋王朝的腐朽,耶律大石倒是越发对他有好感,“那顾公子又为何要管那婴孩之事?”
“啊,也没什么,只是我那结义大哥,那个古板固执的铁手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而帮他只是个人行为,与国家无关。”顾惜朝也答得实在,“再说了,我也算是经历了生死之人,现在的命可说是赚来的,不找点事做不浪费了吗?”说着脸上竟带出了些许俏皮的神情,看来很有几分孩子气,耶律大石不禁越觉得眼前之人真是值得探究一翻啊,而且既然他没有固定的立场,若能将他收为己用,那力挽狂澜说不定有望。
“能与公子结交在下实是三生有幸,在下诚心想与公子结为挚友,请公子也不必拘礼,直呼我正名即可。” 耶律大石说得诚恳。
“直呼名字可以,做朋友也未尝不可,不过,不要想着拉笼我为你所用,我顾惜朝不再听任何人的使唤。”顾惜朝却答得犀利,他已不是以前处处受制的顾惜朝了。
但耶律大石也不是省油的灯,顾惜朝的犀利言词并未让他退缩,反而更想进取,“我并未想使唤谁,只是公子与我都是向往清明世界之人,就像你帮你结义大哥一样,朋友之间的帮助也是个人行为,也可与国家无关。”
顾惜朝听了一笑,这人倒会现学现卖,能跟他顾惜朝拼口才的可实是不多,有意思,“那就要看缘分了,”顾惜朝转过身来到琴旁道:“就像这张琴,明明是张上古名琴,却被充当了集市的普通货色贱卖,不过,却还是遇上了我,这大概就是缘分,是强求不来的。”
“那我就更相信我跟顾公子是有缘的了。” 耶律大石仍然自信地说。
“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顾惜朝把一切推给了缘分和时间, “大石兄,天色已晚,惜朝该去歇息了”,说着拿起了琴,做告辞状。
“那顾公子,我可否也能直呼你的名字呢?” 耶律大石见他直呼他的名字,便想再得寸进尺那么一点。
顾惜朝犹豫了下还是说:“大石兄请便。”
“好!那,惜朝,明日见!” 耶律大石满意地拱手道别。
这回顾惜朝倒是有一时的晃忽,这情报是到手了,可好像自己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这么容易又让人直呼名字了,怎么最近遇到的人都喜欢直呼他的名字呢?
铁手和岳飞的房间虽然是熄了灯火的,但两人并未睡下,而是都聚在可望见小亭的铁手屋里,两人躲在窗缝后看着顾惜朝与耶律大石的会面,这时见耶律大石离去,顾惜朝也拿着琴返回,由于有段距离,岳飞听不清那两人的对话,只有最后那句‘惜朝,明日见’耶律大石说得响亮,他听清楚了,疑惑地对铁手低语:“诶,铁大哥,我记得顾大哥说,这是叫欲擒故纵,攻心为上,我怎么觉着,好像还参着美人计啊?”
“这……”铁手一听,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岳飞的‘童言无忌’。
“啊,对了,这是数计并用,效果更佳!”岳飞一锤拳头,倒是自己答了。
耶律大石刚踏出园子不久就回过神来了,心想若是顾惜朝早就确定婴儿还留在宋国本地,恐怕宋国那边早已采取行动了,他们又何必还混进这节度使府,跟他在这里弹琴论天下呢,难道他只是推测而想从自己这里获得确定,刚刚一直是在套自己的话?!这样婴孩的位置反而暴露了,都怪自己,刚刚自己的心神与耳目一直都在被牵着走,竟没有细想!想着便马上回到住处,传来心腹手下吩咐道:“青龙,即刻把那婴儿从宋国转移出来,送到这燕京城来,那边的人都是直接听命于我的死士,接头暗语是‘清明河山’,你亲自去办,不得失手!”。
“属下遵命,定不负重望。”青龙得令便退了出去,只是出去之后,他也并示注意到在这屋子上方高高的空中,正有一青影悬停,那正是顾惜朝,悬停得较高是为了防止被发现,用他如今卓绝的耳力,刚才屋内的对话也能听清楚,那个叫青龙的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这几日他们在燕京城转,铁手趁机已与赫连家派来的死士接上头,知道无情他们也已赶到边境帮助出谋划策,只是线索混乱,在辽境或宋境内都找不到突破口,于是顾惜朝便大胆推测,来个敲山震虎,最好让他们自己把孩子的位置暴露出来。好在除了少数几人以外并没有人知道顾惜朝有这种能暂时悬于空中的能力,窃听情报倒是占了个便宜。
回到房内,顾惜朝马上就让铁手写信给无情,将所探情况详细写明,然后让青羽马上连夜将信送出,他相信其余的就可交给无情了。
“顾大哥,真有你的,都被你猜中了,就连他接下来的行动你怎么也算得这么准啊?”岳飞发自内心的倾佩。
“耶律大石不简单,他很谨慎,肯定马上就能回过味来,我是在套他话,怕孩子会被发现,所以一定会转移目标。”
“可你怎知他一定会转移目标,要是他按兵不动呢?或是将计就计,或甚至危害到那婴儿怎么办?”
“岳飞,我说你的观察力其实有很强,没错,他可能也会想到我们是引蛇出洞,但他是个谨慎的人,若是别人他可能会按兵不动以防中计,不过,因为是我,他就会想,若是顾惜朝的话,很有可能真的找到孩子下落,危险之地虽可能最安全,但不能长太长久,时间一长免不了状况多变,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应该是早有此打算,绑了孩子先将其留在宋境,而用假线索将大批追查者的视线引开,之后再伺机转移,如今被我这样的人知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至于伤害那孩子,他这样的人该还不会,再说孩子活着才有用。”
“原来如此,所谓攻心,套情报,竟要计算这么多细微因素啊。”岳飞不免感叹。
“好了,这用兵之道岂是一日两日便能通的,小孩子该去睡觉了。”顾惜朝有时候拿岳飞的勤学精神还真是有些无奈。
“谁是小孩子啊?我都和顾大哥一般高了,”岳飞立刻反对,还用手与顾惜朝比划了下高度,“我们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你只不过比较老成,别老把我当小孩,要不我可不叫你顾大哥了。”岳飞不服气地说。
“不叫我顾大哥那叫我什么呀?”顾惜朝好笑他的孩子气。
“跟铁大哥一样,叫你惜朝啊,多亲切啊,惜取今朝,既有意义又有诗意,叫着就觉得好听。”岳飞一如既往地直爽。
顾惜朝一听就有点发愣,以前就只有晚晴叫自己惜朝,如今怎么想这样叫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呢?想到晚晴,自己竟有段时间没有想起她了,……
看到顾惜朝的眼神中突然微露伤感,岳飞吓到,赶紧说:“唉呀,顾大哥,你别在意,我开玩笑的,无论我再长多高你也永远是我的顾大哥。”
“你最好还是不要惹你顾大哥不高兴,还不快去睡。”铁手赶紧圆场,岳飞不好意思地嘻笑了下退了出去。
“惜朝,没事吧?”岳飞一走,铁手就关心的问。
“当然没事,我岂会跟小孩计较。”说着便又走出门外,仰头看那满天的繁星。
铁手也一起跟出来看星星,又问:“惜朝啊,你似乎对耶律大石这个人的评价很高啊,你可不是会随便赞人的,他果真如此厉害?”
“没错,你想啊,中京若一破,这南京与西京就是辽最后的防线,耶律大石若没点本事,能临危受命做这节度使吗?这国家的命运又怎能随意托付于一个三十不到的年青人?如今天祚帝早没什么用了,这实权怕是就握在宰相李处温和这个耶律重德的手里。”
“那你认为他们还有可能咸鱼翻身吗?”
“咸鱼翻身怎样?还不是咸鱼。我说过,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对抗不了历史的洪流,该灭的还是会灭,该变的还是要变,我只是很想知道,这个耶律大石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毕竟在乱世中,仍然敢说想要建立一个清明世界的人实在太少。”这时铁手看到顾惜朝眼中满是兴趣的光芒。
是啊,他又在看着别人了,他总是对自己不屑也怪不得啊。自己没有九现神龙那纵横天地的侠义,一诺万金的气魄,没有李乾顺那帝王高高在上的统御力,也没有像耶律大石那样身逢乱世亦不惧的理想。自己一直是公门之人,听命于他人,铁面无私地坚守着自认的正义与秩序,然而在这腐朽的大宋朝庭之下,所谓坚守变成了背负,让他处处无奈放不开手脚,关键时刻踌躇犹豫,有时不禁迷惑,自己所坚守的到底是什么?
怪不得他不屑多望自己一眼,顾惜朝,他生来就是要翱翔九天不羁的精灵。一个受束缚而迷茫的灵魂,又如何能得到他的青睐?可是,好不甘心啊,他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总是只能看着他把目光投向别人。感觉自己过去近三十年的岁月就像白活了一场,从未为自己活过的人配谈灵魂吗?连灵魂都迷茫的人到底能坚守什么?能为他人带去什么?自己铁面无私的外表,说不定只是掩盖内在空虚的坚实伪装,所以那时才会放弃了晚晴,因为自己都无法把握自己,铁游夏啊铁游夏,你还果真是块没血没肉的铁疙瘩……
顾惜朝有些奇怪地看着铁手,他半天不语似是陷入了神游,脸上翻滚着从未有过的复杂表情,那里面有无奈、有伤感、有迷茫也有不甘,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这铁疙瘩怎么了?那付‘铁脸’竟也会有如此丰富的表情?应该没受什么刺激吧?伸手在铁手眼前晃晃问道:“大哥?你想什么……”
“惜朝!”,话音未落,铁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肩,神情有些激动。
“什么?……”顾惜朝莫名其妙。
“我,我这次不想再错过了。”
“不想错过什么啊?”
“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块铁疙瘩,我是有血有肉的!”
顾惜朝被他抓得死紧,也不知铁手突然发什么疯,不耐地道:“我知道你有血有肉,没人说你是僵尸!”
“惜朝!我是认真的!”铁手被他的不在意激得有些怒,转而把他推按到墙上。
顾惜朝只觉得背被摔得生痛,也怒了,“你认不认真关我什么事啊?!”。
“我不想再像上次放弃晚晴一样,再放弃一次了!”
顾惜朝听得有些雾水,可铁手的手真的像铁打的又挣不开,仔细看他眼中,像是有突破了某种思想障碍,突然悟道般的光芒,于是道:“你要有什么事觉悟了,想通了,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用强加在别人身上!”
铁手听了一愣,是啊,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想通了又怎样?还不是自做多情,他难道会因此多看自己一眼吗?看着顾惜朝那双美目直瞪着他,他却只感到无奈。
“还不放手!”
铁手只好无奈地放开了手,顾惜朝一甩手把他搁开,便转身回屋,并关门上拴,铁手一人愣在门外。
惜朝,就算现在你仍不屑于我,但我会改变,有一天,你一定会看得见我的。铁手暗下决心。
顾惜朝听到他离去才去睡,心想,这铁手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难不成他对自己?!……不会吧?这都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