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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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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偷眼看袁朗,袁朗正侧着头看书卷,轮廓清晰的从烛光中投下倒影,吴哲静静的在一旁立着,看袁朗。
吴哲是袁朗的小厮,是被卖到袁府上的,袁朗见吴哲生的文静,便向父亲要了留在身边。
吴哲很感谢袁朗,若不是袁朗,自己怕是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方。
于是相伴了十年。
袁朗话不多,总是歪着嘴角笑,越长大越像了姐姐说的地痞流氓,可是袁朗不是,吴哲觉得袁朗人很好,起码对自己很好,也不会打骂自己,至多是说几句轻薄的话。
这点,吴哲始终有些不习惯,但大体是知道的,这些富贵人家的弟子,好男色也不是什么怪事情,巡抚家的刘公子也不是和他那书童清墨好的很……吴哲忍不住想,又偷偷看了袁朗一眼,袁朗垂下脑袋,似乎困了。
“公子?”吴哲轻轻唤了一句,袁朗没有应声,吴哲从边上走过去,探出头看袁朗,发现袁朗确实在打瞌睡。
“公子,这样会着凉的……”
袁朗微微睁开眼睛,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虚无样,看了一会才看到眼前的吴哲。
“吴哲。”
“公子?”
袁朗探手挑了吴哲的下巴,“虽不似清墨姿色了得,不过……”
吴哲觉得心到了嗓子眼,等袁朗那句“不过”。
“不过到很和我意。”袁朗又挑起嘴角笑,吴哲突然拍掉了袁朗的手。
“公子睡迷糊了,吴哲给公子打水洗脸。”
袁朗在身后呵呵的笑。
吴哲出到院子里,长长的松了口气,方才那下,似乎要被袁朗吻上了,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烧,却又有些生气,为何拿自己同刘公子的书童比较?再回头,袁朗已经起身了,去捻那灯火的烛心。
吴哲觉得,这日子若能再这么十年又十年的下去,也无妨,可是,可是袁府好似没有自己想的这般简单,袁老爷总想让袁朗去考个功名,于是袁朗便去读书,吴哲知道袁朗不爱读书,却也没有办法,将来要中了个状元的才好交代。
吴哲把有些烫手的丝巾拧干了递给袁朗,袁朗却是把脸一侧,送到了吴哲跟前来。
“……”吴哲看着袁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袁朗是越来越无赖了,却停不下手,展开丝巾给袁朗擦脸,袁朗到是笑,直直的看着吴哲。
“少爷,眼珠子要落下来了。”
“那也值得。”
“说的什么话。”
“明日要去刘帛那聚读,我同他说好了去玩耍。”
“少爷总是这般,给老爷知道了可就要命了。”
“他哪里能知道?”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就等透风以后再说。”
“……”
“刘帛说去个好地方,我是知道在哪里了。”
“哪里?”
“那里,”袁朗撑起身子,凑到吴哲耳边轻轻说,“后街的十色坊。”
吴哲皱眉,那是有名的勾栏院,去那能做什么好事,“少爷,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
“给老爷知道了……”
“这话方才说过了。”
“……”吴哲咬了咬牙,“总是对以后的少夫人不好,少爷,那地方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少夫人?”袁朗斜眼看了吴哲一眼,“哪里来的少夫人?”
“大将军府上的孟小姐,尚书府上的白小姐……”
“男人,若不玩耍,如何对得起自己?”袁朗又笑,嘴角一挑,似乎在品尝吴哲的沉默。
“……”吴哲不知道说什么,手里的丝巾慢慢变冷了,冷的手指有些僵硬。
“吴哲?”袁朗探手,覆上吴哲的手,于是碰触的地方有些些温暖,吴哲看着两人的手发愣。
“是不是冷了?”
吴哲摇头,“吴哲给少爷铺床吧,少爷早些休息。”
“也好,明日养足了精神才好。”袁朗笑,吴哲转身后,脸上才僵硬下来。
“你若不愿意,我便不去。”
袁朗在吴哲身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哲以为是自己想的太过有些幻听了,于是没有停下,给袁朗烫床,然后铺开被褥,点香炉,捻火烛,退到门口说,“少爷,早点歇息。”
袁朗嗯了一声,门于是在吴哲轻轻的拉动下,嘎啦关上了。
吴哲在门外久久不动,只觉得……胸口痛的紧。
袁朗在门内也久坐不动,一种酸楚在心头盘旋。
两声叹息。
第二日,两人总是相对无言,到了夜里吴哲伺候着袁朗,往巡抚府里去。
马车颠簸,好似两人心思蔓延。
刘帛早在岔路口等着,带了自己的书童清墨,笑嘻嘻的同两人招手,两人一看都明白了,这哪里是去玩耍,不过是借了名同清墨在一起罢了。
路不算远,却是七拐八绕的,总算到了。
两人跟着刘帛进去,妈妈早就候着,把四人招呼到后院。
“袁兄,可是同妈妈说过了,特别招呼。”刘帛笑,一张俊脸有些耀耀生辉,手也大胆的拉了清墨。
袁朗点头回应,看一眼在身旁低着头的吴哲。
两人上了二楼,便分开了,袁朗和吴哲进了一间厢房,刘帛与清墨去了别间。
“公子稍等便是。”妈妈笑着掩门离开,才一会就听见嘤嘤声,两个芙蓉般的女子嬉笑着推门进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坐到袁朗身边,袁朗一口把面前杯子里的酒喝干了,一时间,莺声燕语响起,吴哲好不尴尬,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把头垂的更低。
袁朗与女子吃喝调情了许久,终究是夜深露重,吴哲心绷到将断时。
“你们回去吧。”
“咦?”女子惊讶的出声,“公子?”
“不要与外人说起。”袁朗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将银两塞到两个女子手中。
“公子,你花钱来这又不寻乐,为了哪般?”
“为了个木头人。”袁朗笑了两声。
“何谓木头人?”女子奇怪。
“便是我中意于他,他却如木头般不自知,害我苦苦相思不得解。”
“公子如此多情意,怎会呢?”
“所以叫木头人啊。”
“公子真是有心。”女子掩嘴笑。
“可不是,害我十年青春,白白与他相守了。”
“公子不妨说了名字,让妈妈与你去喊她过来。”女子似有些羡慕。
袁朗笑,转头看垂着头的吴哲,女子顺了袁朗的目光看过去,又吃了一惊,再看回袁朗,袁朗眯起眼睛点点头。
两个女子对看一眼,忍不住又笑,袁朗有些无奈的摇头,于是两人又趴到袁朗耳边说了几句,才离去。
袁朗等人去后,站起来走到吴哲跟前,“吴哲?”
吴哲头垂的低,袁朗弯下头去看,“为何不说话?”
袁朗才说完,看见吴哲的眼泪滴在手背上,不得不叹了口气,一手握住吴哲,一手抬起吴哲的下巴,“你看你。”
“公子方才所言当真?”吴哲有些泪眼婆娑。
“傻瓜,”袁朗给吴哲抹眼泪,“不然我十年光阴,为了哪般,你真是个木头人。”
“公子……”
缠绵久久不得停,终于朦胧的月夜里,情意流转,袁朗翻起,揭开窗,星空朗朗,吴哲正在身边。
“吴哲。”袁朗描绘吴哲的轮廓,惹的情人在怀中翻转,窗外依旧有人清歌净唱,琵琶声轻撩耳,恰到好处的意境,袁朗吻吴哲的额头,吻吴哲的脸,吻吴哲的唇。
“公子……”
“醒了?”
吴哲盯着袁朗不说话。
“有何心事?”
“如何这么多年你看不懂我的心思?”
“……”吴哲捧袁朗的脸,“吴哲怕。”
“怕什么?”
“怕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怕将来公子终究要娶了尚书家的白小姐,怕有一天公子忘我。”
“我是薄情的人?”
“若忘了我们今夜,公子就是薄情之人。”
“好个薄情之人,真正自私的去了。”袁朗笑,揽向吴哲。
其实,若不是这事,吴哲想,袁朗也不会把那份守了十年的情意说开了。
袁朗中了状元,不过中的不是文科状元,中了个武状元,袁朗要去京城见皇上了。
原来如此。
虽然袁老爷很不高兴袁朗没去读那圣贤书,但好歹是个状元,还是大摆了宴席,于是那灯红酒绿的时候,便是袁朗和吴哲告别的时候。
梅花正开着,一朵一朵艳红的,像吴哲脸上的红晕。
袁朗牵着吴哲,十指紧扣,吴哲觉得很温暖,又觉得温暖下面暗藏着寒冷,心思一时说不清。
“明日我进京去。”袁朗轻轻的抱着吴哲的肩,下巴搁在吴哲的肩膀窝里。
“老爷说让张叔陪你去……”吴哲的意思是想告诉袁朗,自己想去。
“就去见下皇上,领个旨意的,就回来。”
“还能回来吗?”
“人怕是要留在京城了,不过要回来接你。”
吴哲一咬牙关,嘴里一点腥。
“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
“那就是高兴?”
“……”
吴哲退开来,看着袁朗,伸手把脖子上的链子解下来,给袁朗系上。
“定情物?”袁朗又挑起嘴角笑。
“吴家家破人亡的时候,姐姐留给我的,说若我以后在这世上遇见了还可以依靠的人,送给他,两人便有了联系,是亲人了,分不开了。”
袁朗低头看那链子上金色的坠子,两指捏着,从领口放进衣服里,还是温热的,带着吴哲的体温,来到自己身边。
“十日后,此时此刻,我在这等你。”袁朗眼中的深情,弥漫在梅花香中,围绕吴哲。
京城一点都不远,然而,袁朗终究没来,吴哲在雪地里站了一夜。
破晓的时候,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六年后,吴哲跪在大殿之下,听着皇上的赏赐,那银白的盔甲放在红绸上,摆在自己脚边。
吴哲想,这个地方,六年前,跪着袁朗。
吴哲在京城见过那个尚书家的白小姐,国色天姿的,吴哲想,袁老爷一直想要那么个儿媳妇,算是如愿了吧。
次年,吴哲领命西征,在那片广袤而苍凉的大地上,吴哲有种似曾来过的感觉。
“吴将军,”副官站在吴哲身后,“那边就是蛮夷的地方。”
“那是我朝最远打到的疆土?”
“是,三年前,袁朗袁将军领军打破蛮夷的邪阵,一路直杀到漠龙关外。”
“袁朗……”吴哲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念那个名字了,那个发誓要接自己到京城要常相守却背弃自己做了陈世美的男人,如今正躺在温柔乡里。
吴哲咬了咬牙齿。
那场仗打的那么艰难而血腥,吴哲觉得不能输给袁朗,精心的布阵,巧妙的陷阱,吴哲手握长剑,跨马在漠龙关的长坡上俯视战场的时候,仿佛听见袁朗的呼唤,看见那个男人曾经在这个战场驰骋的身影。
吴哲成功的把蛮夷逼退到了漠龙关外,却被副将阻止了追击。
“不可再犯错了。”
吴哲看副官,“什么错?”
“穷寇莫追。”
“你说的‘再’是什么意思?”
“袁将军在那里吃过败仗,至今下落未明!”
“……”吴哲有些奇怪,“袁朗不是在京城吗?”
“京城?”副将也很奇怪。
“他不是两年前打了胜仗,回京后皇上赐了良田豪宅,还赐婚尚书府的白小姐喜结连理,在京城养着吗?”
“将军,您这是在哪听来的?”
“哪听来的?”吴哲想,那之后,姐姐被人赎出了青楼,找了个好人家,于是自己被接了回去,读书,考试,中状元的时候,袁老爷来贺,老泪纵横的告诉自己的。
难道,这是个天大的谎言?
吴哲楞了,这是自己唯一一次听到关于袁朗的消息,也从未去打听过。
“将军,这是机密,因为袁将军及全体军士皆下落不明,皇上十分恼火,将此事压制下来……”
吴哲一挥手,打断了副将的话,“带上中路军,左右翼军随后。”
“将军!”
“如果袁朗来过,”吴哲握紧长刀,“前面就一定被他踏平过!”
吴哲将蛮夷的残兵败将除却投降的,全部绞杀干净。
那个山窝,是个绝佳的陷阱,吴哲想袁朗一定是中了埋伏。
吴哲的战马在血腥的战场上踏立,吴哲心里一片苍茫,如这大地一般。
“袁朗,你在哪里?”
山坡上泛着光芒,吴哲忽然不能呼吸,捂住盔甲直喘气。
“将军,我们先回去吧,这边是蛮夷的领地,我们还未探清过,不可久留。”
吴哲跃下马,往坡上去。
“将军!”
土块在吴哲手里变的松软,那个泛光的是一只长缨的尖头,那只长缨深深的埋在土里。
吴哲看见紧紧握住长缨的盔甲下是化作尸骨的人,那个自己以为是陈世美的男人,袁朗。
金色的坠链,被尸骨的一只手握住,缠绕在枯槁的手臂上。
“将军!这里有痕迹,可能是蛮夷行军留下的!那边说不定就是他们的驻扎地!”
一切都明了了,袁朗死了,留在这里等候,指明方向,等谁呢?也许是吴哲,也许不是吴哲。
吴哲凯旋而回京,等一切都平息后,吴哲带着袁朗的尸骨回到故乡。
袁家的大院已经在自己的仇视中变的陌生,吴哲跪在院子里,袁老爷跌撞着出来,扶起吴哲。
“老爷,吴哲带袁朗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袁老爷老泪纵横的握住吴哲的手,“那个不孝子啊,回来了。”
“……”
“这个,你看这个……”袁老爷把那封泛黄的书信给吴哲,“他进京后西边就战事告急,他一去就是四年……”
“战事艰难,明日一仗凶多吉少,若埋骨他乡,望父体谅儿忠孝难两全之苦。”
“儿有负一人,吴哲是也,当年许诺与他常相守,怎奈……”
“若无法全身而退,望父为儿圆谎,只说儿已在京成婚,不可让他为儿牵挂苦思。”
字迹模糊,纸已被泪水湿透过,又干硬。
吴哲跪着,久久不能动,袁老爷恸哭不已。
吴哲磕头,为了从未薄待过自己的袁家,和那个……重情重义的情郎,袁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