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章 谁言无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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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府中建天杀、天枪、天盾、天弓四营。天杀独立行事，天枪、天盾、天弓相互配合编制方阵。杨卓原是天枪营从五品下游击将军。然后他被杨家送到皇帝面前、被杨贵妃认作义弟，皇帝当场给了封爵：从四品上轻车都尉，军阶升一级，为从五品上游骑将军。现在杨卓编在天杀营下，直属李承恩，负责调查神策军动向，同时受命于李承恩将天策军动向适当透露给杨国忠。天策府内除了几位上将军，并没有人知道这点。
杨卓被杨家变相“认祖归宗”之后，就被昔日同僚排斥，更有甚者直接闯到李承恩面前请命，要求李承恩将杨卓逐出天策府。李承恩既不曾答应此人请求，也不曾就此事向天策将士解释。久而久之，本就不明真相的兵士们以为杨家透过皇帝向李承恩施压，才让杨卓留在天策中，对他更加没有好脸色。待到李承恩发现，事态已然恶化，李承恩不得不将杨卓以军务之名派出天策府。杨卓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在外游荡，与同僚就更加不亲近了。
几日间，小七带着无射在天策大营参观，除了祭奠将士的凌烟阁，无射和小七大多只是站在远处观望了一下风景。军营重地，自然是不可能让她们随意进入各个将军大殿走动的。
好几次，无射见到杨卓身边缠着那位麒麟枪阿雪姑娘，脸色虽然不郁，却好歹面带笑意。再后来，好几天，无射都没有杨卓的消息，听说是去上陵苑狩猎了。小七这几日都早出晚归，也不曾告诉无射何时离开天策府，曹雪阳见到无射清闲，就请她前去狩猎营地的军医处帮忙。
上陵苑里号声、马蹄声、呐喊声此起彼伏，正是赛事火热时。西原营地军医帐里有好些受伤的天策将士，都伤地不重，但只有两名军医却真是忙不过来。无射对岐黄杏林之术只是略通一二，只能帮着包扎伤口，清洗上药。就算只是如此，伤员源源不断地送进，又陆陆续续地出去，倒也忙地无射毫无分神发呆的时候。
随着军医们吃过了午饭，只是几个窝头，军医倒还担心委屈了无射，想要给她多加些东西，无射自然是拒绝了。午饭后，其中一个军医赵旭在无射面前踌躇徘徊了半天，无射实在无奈，来到天策府后，怎么一个个大老爷们说话都这么扭扭捏捏。她突然想到了杨卓，这家伙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可是随口调戏地欢，难道他果然是天策府的异类么？
“赵先生，你有什么要无射帮忙的吗？”无射没忍住，自己开了口。
赵旭一愣，皱着眉缓缓道：“确实有事……但却是我的私事……可是……”
无射道：“若无射可以帮上忙，但说无妨。”
赵旭叹口气，道：“那有劳无射姑娘帮我将此药送给营内的白勇文……他在营帐附近……别，别说是我送的。”
无射知道这其中恐怕又有一段故事，想了想，送药也只是举手之劳，便应下了。
军医帐设在大营之外，方便救治伤员。无射进了营地，询问之下，才知道白勇文竟然是营内的一名杂役。一个军医，为什么要特地送药给杂役呢？为无射指路的士兵就道：“这药是赵旭军医要给他的吧。真是，每月都要这么来一次，反正又要被扔出来。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在做什么。姑娘你等一下可要自己小心——要不要我帮你送过去呢？那白勇文砸药可怕伤了你。”
无射摆摆手，道：“多谢了，既然答应了军医，那我还是亲手送到的好。”
那士兵点头：“却也是这道理。姑娘多加小心。”
别过了那士兵，无射见到了白勇文。二三十岁的年纪，却佝偻着身子，在营地之中拿着扫帚默默打扫，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无射还没开口，却已经被他的眼神吓地一愣。他盯着无射看了半晌，道：“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做什么？”
无射道：“七秀坊季秋无射，来天策府探望姐妹，曹将军让我来这儿帮忙。我受人所托，送东西给你。”
“东西……是不是药，是不是那个庸医让你多管闲事？！”白勇文突然激动起来，手中的扫帚几次举起，又颤抖着放下，他吼道：“滚出去！别帮着那个庸医，要不是他当初磨磨蹭蹭耽误时辰，我弟弟不会死！我也不会受伤残废！只能在这儿做扫地做个没用的杂役！滚！回去告诉赵旭！用不着他管，我会好好活着，看他会有什么报应！”
无射皱着眉，与他僵持了一会儿，白勇文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无射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药我送到了。不过你显然不需要，那我还是带回去，现在药物紧缺，再会。”说罢，撇下愣住的白勇文转头往营外走，没想到一头撞入一个怀抱。无射有些着恼，抬起头来瞪人。
入眼的是杨卓无辜坏笑的脸。
无射手抵在他胸前用力一推，道：“你这几天哪儿去了？”
杨卓却在被她推开的时候和她同时开口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无射道：“曹将军让我来这儿军医帐里帮个手。你呢？”无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杨卓穿了一身正式的将军甲胄，红衣如火，甲胄如冰。单肩护肩上纹着狰狞的饕餮纹，鱼鳞甲上溅着点点红渍。再细细一看，猩红大袖上果然有一块暗红。无射眼一红，道：“你受伤了？”
杨卓不在意地甩甩胳膊，道：“破了皮肉，小伤而已。你在军医帐，怎么到大营里来了？”
无射冷冷道：“要你管！”说着就扯着杨卓往军医帐走。
无射拉着杨卓到了军医帐前，又放开手，道：“你在这儿等我。”然后进了帐内，不久，取了一些伤药和绷带，带着杨卓坐到一边。这个地方没什么人经过，午后烈阳照射不到，一块小小的阴影笼在他们头顶。无射撩起杨卓的袖子，确实不是什么重伤，手臂上被动物咬了一口，草草在伤口靠近肩头的一侧扎了一条带子权当止血。
无射拆开带子，鲜血又缓缓流了出来。她低头仔细为杨卓清理伤口，问道：“被什么咬到的？”
杨卓道：“熊。”
“……你的武功不低，还会被咬到？”
杨卓沉默了半晌，直到无射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他才开口，语气凝塞，故作轻松：“这狩猎，又不是我一个人参加的。”
言下之意，并非是自己主动招惹了熊才受的伤，那必然是帮了什么人吧。
无射又不作声了，低头继续手上的活。两人相对无言，直到无射洗了伤口，上了药，绑好绷带，道：“记得每天来换药，不要沾水，不要弄脏。”
杨卓摸了摸无射头顶，道：“你刚才问我这几天去哪儿了？”
无射扭头道：“啊？我有问过吗？”
杨卓笑道：“怎么，想我了？”
无射已经对他的随口调戏完全免疫，接口道：“是啊，想你说带我参观天策府，好几天了，人却影子也没有一个。”
杨卓没有应答，只是牵起无射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杨卓的手比无射的长两个指节，轻轻松松就将无射的手包拢在自己手中。他手上布满硬茧，狼头扳指硌在中间。无射看着杨卓的狼头扳指，伸手摸了摸，虽然是生铁浇铸，却因为时常带着，手摸上去竟然是温暖的。狼头触手光滑，想来是时常抚摸的缘故。一路上，无射就时不时见到杨卓一发呆就会无意识地去抚摸扳指。无射知道这是天策府将军的扳指。李承恩、杨宁、曹雪阳都带着一枚。无射问道：“你……喜欢天策府吗？”
杨卓道：“喜欢。”
“像——我喜欢七秀坊一样喜欢？”
“嗯。像你喜欢七秀坊一样喜欢。”杨卓望着远处，午后烈日下，天策府的建筑在蓝天中像是深幽的一丛剪影。初夏的风从稀疏的树间、从高高的牧草间、从天策府凌烟阁的屋顶上、从飞扬的号角声中，拥抱一样向着两人奔来。柔软的风带起牧草的清香，夹着一丝狩猎带来的血腥味，让人着迷。
“杨家——本是以我家为本家。贵妃娘娘与我家的亲缘比杨国忠更近些。往前数到太祖时代，杨家也是一个有名的世家。可是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家业到我父亲那代消磨殆尽。父亲早逝，母亲在我进入天策府两年之后也过世了。天策府……就像是第二个家。也好在先祖的基业，让我有资格入天策府。我还记得接过这个扳指的那天……”杨卓低声道，“我特别高兴，这是靠我的能力，而不是先祖的荫庇，得到的荣誉。那时候，营里的兄弟也都来祝贺我……可是没几天——”杨卓不再说话，只是笑了几声。
无射紧了紧握着他的双手。
杨卓道：“杨家，把我当做一个工具。本来是个能在陛下面前为家族争宠的工具，现在意外的发现这个工具还能有更多用处。有趣么？”
无射摇了摇头，将头搁在他腿上，任由杨卓轻柔梳理着她的发丝。
杨卓道：“说我不郁闷不心酸不委屈——呵，这样说好像有些矫情，不过说我心中没有不平，那是骗人的。可是，进入天策府，成为天策府的一员——”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像是天策府城墙间那条沉稳平和的护城大河，向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我不后悔。”
长风轻拂大地，无射在这温暖的熏风中略带迷惘地眯起眼睛。那时候，她不知道后面种种艰险曲折，甚至天策府都不再存在于天地。可是她还能想起，这个午后，号角声交织着军人的长声大笑，牧草的香气从草根被风掀起，她安静地躺在这个男人的膝头，听到他低沉的嗓音：“我不后悔。”很久以后，她想起这个午后时，她想，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
无射别过杨卓之后回到军医帐。两人约好傍晚鸣金收兵之后，一起去烤肉吃。无射的心情好了一点。军医赵旭见到了她，问道：“你与杨将军很熟？”
无射第一次听到天策府人用“杨将军”称呼杨卓，便答道：“有些交情。”
赵旭点点头，又问道：“你——知道他身世吗？”
无射心中不知为何滋味齐齐涌上，有些委屈有些不平有些好笑又有些生气：为什么什么人都要来问问她知不知道杨卓的身世，无射语气有点不好，道：“如果是指他是杨国忠的亲戚，那我知道的。”
赵旭尴尬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军医低下头，好像在努力想将什么说出来，又鼓不起勇气。好半天，他才道：“我知道，被人误解的滋味。以前我和杨将军还是一个营的。他当时还不是将军。那刚才不拉他进来治伤，是怕他进来之后气氛尴尬吧。”
无射有些惊奇，赵旭居然和杨卓相熟。
赵旭渐渐沉浸在自己往事中。他道：“当年我军与神策交战，我、勇文、勇武都受了伤。勇武伤地很重，勇文让我带勇武撤离营地，自己为我们挡住后面的军队。可是……谁料到，神策居然在撤退的路上布置了埋伏。我眼睁睁看着勇武……”他的声音哽咽，“勇文也残了腿，他不愿意离开天策，宁可去做一个杂役。他曾经说想要做个大将军，去大漠戈壁将吐蕃人统统打回老家，还说——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还有勇武……那场战役之后，我也不能继续从军，好在我懂些岐黄之术，又蒙万花谷派来的医师点拨，才能继续留在天策府。”
无射听得心中难受，问道：“你曾经对白勇文解释过吗？”
赵旭苦笑道：“本就是我的错，我要解释什么呢？因为我的弱小，我失去了一个兄弟。我来从医，也是因为，我再也不想失去下一个。这算是我自我安慰，以此弥补心中遗憾吧。世事难以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我有时想，要是我当时医术更高一点、武功更高一点、甚至是跑的快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可是，我不后悔。我不会因为总是回首看过去，而忘记了前面的路。”
无射道：“你，是个好人。”
赵旭笑道：“我不是个好人。我是个军人。我是个天策府的军人。”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章 谁言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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