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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平南山市•君明空
——绿听宝石
[六月十七日夜]
那一年景帝诏令海禁,那一年整个江湖为了一块蟠龙金钏歇斯底里的疯狂,那一年太叔翡十六岁。
彼时距离太叔翡遇见那个女人已有六十三日,距离遇见那个男人尚有七十四日。
雨是突然下起来的。夏日不比其他季节,天气总是反复无常,明明早些时辰还是艳阳高照天,谁料才近黄昏,只一眨眼功夫便已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宛如泼墨的云层从海线方向疾速压来,叫人心头无端一阵压抑。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出海。
太叔翡缩在房里,并不掌灯,只是静静地听着屋外噼啪的雨声。
雨势忽缓忽急,滴滴敲在太叔翡心头。渐渐的,那雨声中多出了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仔细听还可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太叔翡很清楚这些人是谁,亦很清楚他们的目的何在——自从景朝颁布禁海令后便无人再敢出海,除非那藏在浩瀚海洋中的秘密能诱惑得人忘记景朝严酷的吏法——比如,那块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的蟠龙金钏!
太叔翡甚至不敢用力深呼吸,只待脚步声慢慢远去后才敢小心翼翼的摸到门边,悄悄将门拉开一道缝探头出去。
雨势极大,激起地面一片尘,就好像腾起淡淡烟雾,整个世界一如蜃景。令她安心的是,这蜃景中除了她并无第二人。她随意拨弄已被大雨淋湿的额发,却在转身之时感到自身后而来的劲风。
最后映入眼中的是胜放在雨幕中一朵无声的剑花,以及持剑男子那一双冰冷的眸。
[君子如当空日月]
我捶了捶肿胀酸痛的小腿,干脆在草地上坐下来。可下一刻,当我看到篮子里不多的长命菜时便又皱起眉头。不够,这样根本不够——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还好,凑合凑合就行了,可要命的是,我家里现在住着一个贵公子。
贵公子一身伤病,明明走个路还必须要我掺着,却对我凶的不得了。住要住好的,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若有一点照顾不周马上会被劈头盖脸一顿好骂……不,贵公子沈敬辞是不屑于骂我的,他总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我就会知道自己肯定又有什么地方令他不满意了。
最近的我记性很差,甚至经常记不清楚自己是谁。我不知道沈敬辞是怎么出现在我家的,我只知道这个坏人在短时间内、至少在伤养好之前是不会走的。
我整张脸都皱起来,五官都好像要扭在一起。一想到沈敬辞我就只有这种表情。心痛、胃痛、脑袋痛,他就是那种会让我感到很痛很痛的人。
继续挖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长命菜,突然齐晓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说好像是师傅的仇家寻上门来了,要杀师傅,让我快回去。
我站起身来,常年的贫血让我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我好不容易站稳,白了这小子一眼。齐晓是我的邻居,因为疾病他不良于行,而他的师傅就是那个坏人沈敬辞。坏人这个东西不是谁想当都可以当的,心肠够坏是地基,而实力就是那一砖一瓦——沈敬辞就是那种砖瓦多的可以盖宫殿修宝塔的坏人。
“要我去救沈敬辞?你小子脑壳坏了吧?”我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让他快走,不要耽误我挖长命菜。
齐晓磨磨蹭蹭,最后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再不回去说不定屋子都会被他们打烂了!”
闻言我立即起身,顾不上竹篮,像自个儿家的方向奔去:要老命了,寻仇就寻仇呗,居然还要拆我屋子?!
“阿翡姐姐,”齐晓在身后唤住我,“你背后怎么有血渍啊?”
有吗?我拼命扭过头去却看不到他说的那一块血渍,于是干脆放弃。最近一段时间我的衣服上常有奇怪的血渍。我不再搭理他,继续奔向我的小屋。
而我却悲哀地发现我找不到我的小屋了——抵死不承认那堆废墟是我的房子!我不承认!
在我欲哭无泪之时,与沈敬辞持剑而立的男子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他结实的臂膀将我轻轻一揽,如护主忠犬一般挡在我身前。男子带血的利剑直指已然受伤的沈敬辞。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是他却一直沉默着。
倒是沈敬辞先笑了起来,没见过比他更废的人了,一边笑还一边咳血。这厮指着我说:“姓君的,你是要保护这丫头么?你可知道……”他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将剩下的话和着口中的碎牙吐在地上。
我气结,却又害怕沈敬辞,于是只好缩在陌生男子身后。看着男子宽肩阔背,心里涌起莫名的安全感。沈敬辞似乎不屑,但我却知道他应该是忌惮着陌生男子的实力。一看到沈敬辞在男子五步之外徘徊就一阵说不出的舒心。我悄悄抬头打量着那个男子的侧脸:他确实是个很美的男人。
书读得不多,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才是最贴切,可我知道,我所见过的最明亮的晨星;所见过的最壮观的日落;所见过的最娇艳的花朵;所见过的最温润的古玉都及不上他的万分之一。
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亦回望一眼,正好与我四目相对。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对我说:“只要我还在,就绝对不会叫别人伤你分毫。”
他的笑像是一杯香郁的醇酒。我上了脸,并且沉醉其中。
我问他,你叫什么?
男子依旧是笑笑,他并不答我,只是用剑在被海水打湿的沙地上浅浅的划着。他写的很浅,浅到叫海水一拍立即消失得无影踪。可那三个叠挤在一起的字却像是写进了我的心底,叫我一世难忘。
他叫君明空。
[海神庙]
我早就知道沈敬辞是个坏人,但我却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坏人很会说谎。
他一直叫嚣,说什么“姓君的,莫不是你还怕我一个伤患突然发难不成”,忽悠得君明空都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胜之不武。沈敬辞招招手,示意君明空到他那边去。
君明空似乎有些犹豫,他收剑入鞘,从左手换到右手,片刻之后又换回来。我拉住他的衣袖,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不要相信沈敬辞——我不知道这对他是否管用,可是当初齐晓就是以这副表情求得铁石心肠的沈敬辞收他为徒的。机会再如何渺茫,我也要试上一试。
君明空扫了我一眼,叫我放心,可他最后还是上了沈敬辞的当。
欸……这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我叹一口气,一步也不离的紧跟君明空,生怕这个如日月当空的君子再被那个嬉笑的小人骗。君明空似乎不习惯身后跟着条尾巴,他微微皱眉,问我为何一直跟在他身后。
我想了想,最后指着那废墟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们把我的房子打坏了,所以要赔给我。”
君明空愣了片刻,脸上有淡淡的歉意一闪而过。他微微掀动嘴唇,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头答应下来。
沈敬辞就和江南的小姐们一般娇气,一见我的小屋无法继续居住就立即搬到了齐晓家。齐晓家中有亲戚曾在朝中为官,也是我们这旮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故家中宅院亦是我不曾见过的奢华。
我心中暗喜,希望沈敬辞一眼相中齐家哪个小姐,从此入赘齐家再也不要纠缠我。
有了齐晓的盲目崇拜,这厮还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一点柴房颐指气使道:“姓君的,你睡这里就行了!”
我狠狠地白了沈敬辞一眼,不等君明空发话就抢白道:“沈敬辞你不要拿君公子对你的客气当作自己不要脸的资本!齐家没有多余的客房我就和君公子住到海神庙去!”
沈敬辞的脸顿时黑了,我得意地挽起微有错愕的君明空大步离开齐家。
人有了靠山底气就是足!
直到走出了很远,君明空才默默地抽出了手。这时我才知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居然不知羞耻的拉人家的手。我亦像被针扎一样闪电般缩回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就好像握住的是他的手。
“你说我们要住到海神庙去?”沉默片刻,还是他打破了这尴尬。
我走在他身前两三步,现在却不敢回头看他,假装咳嗽一声后我说:“对。”
海神庙本是供奉海神的庙宇,每次出海前大家都会虔诚地膜拜那海神木身像,就好像那涂漆的腐木上真的依附着神明似的。而禁海令一颁布下来,这里就立即成了鬼都不来的地方。海神木身在满是蛛网与香灰的庙宇里僵直的站着,一如既往没有表情。
晚夏虽依旧残有些暑气,可入夜后,海风呼啸而过就只剩下丝丝寒意。君明空燃起篝火,突然噗嗤一声笑开了。我问他为何,他只说了一句:“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一连问了他很多事,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答。
君明空是一个好看却又沉默的男人。像是那种细口圆肚瓶,任凭灌入再多的海水,依然不见波澜。
我只好独自讲述自己的故事,实诚地说,我并不是一个有太多故事的人——我的记性很不好,只勉强记得近二十天来遇见的人和发生的事,再往前就什么也记不清了。叫附近镇上的秦大夫看过一次,也查不出什么毛病。领我去看病的沈敬辞当时也是个重病号,他拿木头拐杖戳戳我的小腿肚:“看你,白白浪费我三钱银子,都跟你说了,我救起你时你的脑部受了重创,一辈子也记不起以前的事了!”
我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记不起过往不要紧,可我却不想受沈敬辞这个魔头的恩惠。那一瞬间沈敬辞显得有些失措,他还是用拐杖戳我的背,只不过这一次却轻了很多。
“那个男人骗你的。”君明空突然插话进来,很笃定地说,“沈敬辞不会救你,也不会失措。”
沉默片刻,他又对微恼的我说:“沈敬辞他是个杀手。”
[雾海]
晨光熹微,我睁开眼的时候他已不再身边。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盖在我身上的他的外褂都在提醒着我他的到来并不是一场幻觉——他所说过的话也不是幻觉。
匆匆奔回我的小屋,只见沈敬辞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啃一个青得不能再青的苹果。他一边享受着齐晓的蒲扇清风一边指手画脚地让齐家下人重建我的房子。和那些在沙堆木料中挥汗如雨的劳工一比,此人的悠闲更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我四顾一周,却不见他,于是隔着远远的距离问沈敬辞:“君公子人在哪里?”
沈敬辞哼了一声,继续啃他的苹果不理我。
真是个坏人!我气得一跺脚,捡了一块碎石就向他扔去。沈敬辞看也没看便伸手格下了,卖友求荣的小混蛋齐晓则在一旁拍手叫好。
一个二个都欺负我是吧,我就不信我自个儿找不到!
正待我离开时,沈敬辞却一个箭步冲过来拉住我:“干嘛要去找那个姓君的,我讨厌他!”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怒意,狰狞如门神一般。片刻之后他似乎亦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带着歉意低声说道:“姓君的他在望海桥那边,你要去便去吧。”
我转身却又感觉沈敬辞拉住我的手加大了力道。我回头颇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沈敬辞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松开了我。
等我气喘吁吁跑到望海桥看到那个令我无比安心的背影,我才想起我忘记问沈敬辞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杀手?
我的记忆力果然是越来越糟糕了。
望海桥其实是村里的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说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说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但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传说是真的。这一片海域很是怪异,每年从春末到秋初这段时间都会起几场大雾,待到雾气最浓时,那座狭长的望海桥便会从雾色中浮现出来——其实即使是在无雾之时,这座桥也安静地伏在村子的西北角,只不那此时的它是一座断桥,自山崖向海面延伸开去,不知原本是要通向哪里。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起雾时,望海桥会变得很长很长,究竟有多长谁也说不清楚,但凡是踏上那座桥的人都从未归来。有一阵子大家盛传这就是奈何桥,后来这传言不攻自破了——踏上望海桥的人依旧没有回来,可是从桥那头却走来了一个旅人。
那个来自迷雾中的人就是我。
君明空坐在断桥边沿上,一直望向远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一点意思没有,于是贴着他坐下。我没有鼓起胆子看下方,总觉的一个不留神就会跌下去粉身碎骨。
我问他:“在看什么?”
君明空不答我,他也问了我一个问题:“下次起雾是什么时候?”
我看着遥远的海线,估摸着起雾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我也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来就是为了来看望海桥的么?”
“我来是为了尝试这桥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但凡踏上的人都回不来,以及——”他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来及海境的人沿着这望海桥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君明空这样说。不像是询问,反倒像单纯地发起邀约。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踏上望海桥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翻越万水千山来此,为的只是找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他深爱的女人。
[鹿师姐]
这是君明空第一次讲起他的故事。
一直住在他心上的姑娘姓鹿,是极稀少的姓氏。他一贯叫她师姐,所以反而记不清她的本名。
在他小的时候,那位姓鹿的师姐曾无意透露过自己的经历,她说她到过一个海边小镇,小村镇里有个传言,说是起雾时镇里的断桥会向海面延伸,走上那座桥便会抵达仙山幻境。于是在失去鹿师姐的音讯后,他四处打探,最后找到了这个村子,也找到了我。
“鹿师姐无意间寻到天下至宝蟠龙金钏,又被浮云店的杀手追击,我想她最有可能躲到这里来——果然,我问过这里的居民,他们说春末的时候确有一鹿姓女子来此,且她还来找过你。”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我喜欢他的声音,我喜欢他的背影,我喜欢他。可他找到我只是为了找到另一个人。
心里微微的酸涩、疼痛。
其实我开始后悔了,突然不想陪他去走望海桥了。我虽来海境,可我自诩与常人无异,我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我也会自私,我也会害怕。或许我的记忆非常不好,可我在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来自桥那边之后却从没有一次产生过回去的念头——我知道,也许是我的潜意识在排斥迷雾海洋中的那片幻境。
我微启朱唇,可看着他的眼睛却无法拒绝。
最后我低下头看着我的脚尖说:“你那位鹿师姐来找过我么?抱歉……我不记得了……”
“我没有介意。”君明空突然牵起我的手,我听说男人的手温比女人的要低,被他这样一握,便越发觉得这话正确——不知道为何,在一般女孩子感到甜蜜的时刻我却在想着一些奇怪的事情。
“我并不在乎你是否记得她。”
“我在乎的只是你是否能带我找到她。”
[不死]
晚上的时候我们依然留宿海神庙。沈敬辞那个家伙还算有些良心,他知道我怕冷,所以小暖炉和薄被一样没少,甚至连齐家下人送过来的小菜都是热乎乎的。我抓起筷子就要夹鸡腿来吃,却被君明空一把拦下。
“你不怕沈敬辞送来的饭菜有毒么?”他眉头紧皱,甚是严肃。
我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抬眼看向他:“沈敬辞为什么要毒杀我?”
“他是浮云店的杀手。”君明空这样回答,简短而有力。
杀手。嗯,他前两天也这样定位过沈敬辞——那个娇滴滴的、一切事物都要用最好的、经常习惯性跳起脚来骂人的病弱贵公子。其实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撒谎的人应该是君明空,可我就是愿意为了相信他而否认全世界。
我把怀中的小暖炉放下,偏着头问他:“你和他有仇么?”
君明空沉默了片刻,他用枯枝随意拨弄着火堆,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他见我凑得更近了些,微微有些苦涩地笑了:“太叔姑娘,你知道么,我并不是人们口中的那种了不得的大侠……”他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只要沈敬辞他没有伤害鹿师姐,对我来说他就不是我的敌人。”
我“哦”了一声,抱紧了我的被子不说话。被子上有玉兰花的味道,一闻就知道是用香薰过的。我很害怕这种刺鼻的气味,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沈敬辞这家伙,虽然不了解我不关心我,可我知道他骨子里却是对我好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衬得这庙里异常安静。我缩靠在墙角,闭起眼睛把头埋在臂弯间,任凭各种声音鼓噪着耳膜:自身侧传来的平稳呼吸声,藏在左胸腔那颗心脏的跳动声,远方海域中海豚的呼叫声,最后是被咸咸海风卷来的刀剑相交声。
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我看向四周,只看到与我同样警觉的君明空。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朝我一颔首,压低声音道:“太叔姑娘,你暂且先躲藏于此,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他就要起身,我却拉住了他。
我想,我的脸上写满的都是担忧。沈敬辞那个家伙说过我笑的时候最好看,所以此时的我肯定丑死了。
“我说过——只要我还在,就绝对不会叫别人伤你分毫。”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全然不见我对他的担心,只是浅浅安慰着我。
君明空走了没多久,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不像盛夏豆大的阵雨,此时的雨却是绵绵密密的,没有个尽头的样子。我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像是遭遇了风雪。
心中默念了他的名字一百遍,可他仍旧没有回来。
心中默念了喜欢他一百遍,可他仍旧没有回来。
就这样无端端的恐惧起来,先是脚在发抖,然后是牙齿,最后整个人都抖如筛糠。我也顾不上其他,一头冲进雨幕中。雨声多少掩盖了些金铁之声,我并非习武之人,所以需要时常伫足聆音辨位。待到我赶到自己的小屋时,那场屠杀已经结束了——对,不是战争,甚至不是战斗,只是一面倒的屠杀。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有着或熟悉或陌生面孔的尸体,尽量不然自己的鞋子被和着雨水流淌的暗红色血液沾湿。倏的,一个声音就这样突兀的响起。
“姓君的,有件事——是关于阿翡的,我必须告诉你。”
是沈敬辞的声音。
我迅速躲到一边的小沙丘后,竖起耳朵准备听听这个家伙打算说我什么坏话。
他说:“阿翡她……不会死。”
[十二与一]
空气好像一下子稠密到无法呼吸,我清楚的听见君明空倒抽了一口气。他很惊讶。是,就连我也很惊讶。
我不会死?这家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沈敬辞又开始说,我忙把耳朵贴向沙丘细细听。
“你也知道,姓鹿的拿到了蟠龙金钏而遭到我们浮云店的截杀,我们一行杀手追踪她至此后却再无她半点音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望海桥的传说,以为她趁黑摸了渔船出海。我们六个杀了鹿言最后接触的女子,抢了她的渔船出海。”
他说道这里,停住了,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这在沈敬辞身上是很少有的,他明明就是个得了话痨症的……的杀手。我眉头微微一皱,心想:最近村子里好像没死什么人啊?
正疑惑着,却听君明空插话道:“你说的那个女子是太叔姑娘吧。”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像是说着什么与他无关的事情——对,或许在他看来,我的事情本来就与他无关。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也许只是擦家而过,也许会相伴他走上一段,也许会与他同看一场天亮、一场星光,却不会陪他到白头。
“……对。”沈敬辞低声说道。
啊,原来被杀的是我啊。我搔搔脑袋。
“后来我们的船遭遇了暴风,翻了。醒过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到了地府——你知道么,无论是怎样的无神论者,一睁开眼看到的是被自己杀死的人都会这样想的。”沈敬辞苦笑了一声,“我杀了她,她却救了我。更讽刺的是,阿翡失去了所有记忆,她不记得我了。”
“……为何如此?”听君明空的语气,好像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
“嗯,我开始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好奇着,于是做出了一些我到现在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我杀她第一次是为了任务,不得不杀,可第二次、第三次……却是因为我好奇,我想研究她,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不会死为什么会失去‘生前’——或者说‘前生’的记忆。”沈敬辞的声音如此苦涩,甚至还藏有一丝哭腔。他是真的在后悔着。
我决定原谅他。不是我有多慈悲,只是那些事情我根本记不得,就是想恨都调动不起来恨意。
诶,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我杀过她十二次……最后……”
“最后你发现你爱上她了。”君明空笃定地说。虽然和他接触不多,可我却发现他是一个极喜欢猜测人心的家伙,并且对自己的这项技能非常自信。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据说这样的人很容易和周围的人相处——但君明空好像是个例外,问题就出在他那张嘴上,不管他猜到了什么都会直白的说出来。他就不怕别人尴尬么?
就算沈敬辞脸皮厚不尴尬,躲在暗处偷听的我也会尴尬呀!
“是……”沈敬辞低沉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听得出来他一点也不尴尬,“我杀了阿翡十二次,然后爱上她一次。为了这一次我愿赌上我的一生!就算与浮云店为敌又如何,就算与全世界为敌又如何?”
君明空轻声一笑,道:“那你为何不告诉她?你也是刀口舔血的人,应该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只能一生后悔了。”
“……我……不敢。”沈敬辞最后两个字说的极轻极低,可我还是听见了,心中微微疑惑,沈敬辞这样的人还有不敢的事情?
“不敢?”君明空显然与我同样想法,他的声音中掺杂了一丝嘲笑。
“不敢。我可以杀人,却不敢轻易说爱。我不是权臣、不是富家翁,我能给她的东西太少太少……”
我听着听着,突然站起来傻乎乎地冒出一句:“可是我并不要你的东西呀,沈敬辞沈大少爷。”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看着沈敬辞要冒火的眼睛觉得自己真是头猪。我呆呆地站着,直到沈敬辞眼中的火焰渐渐模糊。
起雾了。
天地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除了君明空向我伸出的手与他的笑靥。
我被他握住手,一步步随他离去。灼烧于脊背上的火焰让我难以忍受,可我依然挺直了脊背,强忍住不要回过头去。
我爱君明空,就算要与沈敬辞为敌。
[望海]
夜雾由淡转浓不过半盏茶时间。等我们走到望海桥时,几乎已经看不见前方一丈之外的事物了。
踏上桥的那一瞬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因伤而腿脚不利索、一瘸一拐向这边赶来的沈敬辞以及他身后的世界。我把这些默默记在心中,然后走向一个有君明空的未来。
他说,雾大了,你抓紧我点。
我说,好。
向前,再向前。走到最后连我都忘记我们究竟走了多长时间,世界消失了,前后左右都是驱不散的雾气,我伸手向侧面摸去,原本只有三四人宽窄的小桥却已然摸不到边。如若不是脚下踏着微湿的青石板,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正身处一个巨大的迷雾团中。
腿早已酸痛,我又逞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休息一下吧,就这样不停地走,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啊!”
他略有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正当我以为他准备放弃、至少也得让我喘口气之时,他却来扶我:“太叔姑娘,再坚持一下吧。这桥长得诡异,还不知道师姐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忿忿地甩开了他的手,脸别向一边,赌气不理他。君明空实在没辙,只好挨着我坐下,口气有些勉强地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你其实可以叫我阿翡的。”稍息片刻,我嘟哝着小声说道。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他稍稍有些错愕,随后“嗯”了一声,道:“这名字挺不错。”
“……可惜不知是谁起的。”我道,“那你呢,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望向前方,仿佛真能从浓雾中看出什么仙山神祗似的。他的声音有些苦涩起来:“是师姐给取的。君曌君曌——师姐说取得是‘君子如当空日月’的意思。”
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君曌?你不是叫君明空么?”话方出口我便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或许当时他在海沙上写下的本就是稍稍有些分开的两个字,而不是我以为的三个字。
他是鹿姑娘的君曌,却不是我的君明空。
“我不管,我就要叫你君明空。”我倔强地说道,和沈敬辞呆的久了,自然也就学会了他耍赖的那些手段。每个女子都是喜欢并需要一个真相的——这“真相”却不是事实的真实相貌,而是女子们自己心中勾勒的那个样子。很美很美,貌似潘安,风流不羁,比那现实浮华虚假了许多,可一旦想起来,心中却是极欢喜的。
君曌微微一笑,未曾答应,也没有说不许。
我猜他不懂我的心思,却也懂我的心思。这个如当空日月的年轻男子亦在心中收着一个“真相”。
又说了一段不着边际的闲话,君曌突然神色一变,猛地站起身向前蹿出几步,四下张望着。我也连忙起身,紧紧跟上他,问:“怎么了?”
“你听到了么?是师姐的声音!”他面带狂喜之色,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起来。
我竖耳倾听,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被裹在浓雾中的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与几不可闻的心跳声。
他不理会我的劝阻,一意孤行的向前方冲去。我忿忿地一跺脚,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浓雾中,最终还是一咬银牙快步跟上去。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大雾中根本没有什么鹿师姐,有的只是被爱情迷雾蒙蔽了心的人。
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
饶是我以最快的脚程追赶,依然没有见着他身影。我一面不甘心地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一面向四下张望着。我根本没有注意脚下的青石板,也没有想到这似乎要一直延伸到大海对面的石板会突然消失——所幸的是,我只踏出了半步便觉有异,即使收回了脚,没有跌下断桥。
望海桥上并没有岔道,于是我大致猜到君明空的所在。
他在我的脚下,在那一片深蓝之底。
我望着脚下那一片白雾,突然内心澄明如镜。我来自海境,终究还是要归于这里。
坠入海中的那一霎那我并没有闭上双眼。
我看见睡在海底的那一座座房屋庙宇,一株株玉树琼花,这幻境即使没入海底也依然如传说中一般光鲜美丽。
我看见君明空紧闭双目,手臂微伸地向下沉去,像是要给什么人一个温柔的拥抱。
我忘记了呼吸。
[大海里的亲密爱人]
太叔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全身湿透地躺在海中央的一处礁石上。她猜想自己可能是在村子西北海域的明礁群上,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直到一个人在她身后猛地一拍她的肩膀,那装满浆糊的脑袋才微微有些清醒过来。
她向一侧缩了缩,警惕地打量来者:那男子亦是浑身湿透,年纪与她相仿,却是一脸小孩子气。男子略微有些不耐烦地扔了几个牡蛎过来,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吃了。”
太叔翡杏眼一横,虽然知道眼前这人是关心自己,却死活不愿领情。她偏着脑袋想了想,无奈就是想不起这家伙到底是谁,于是嘟嘴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对方没好气的一番白眼:“原来你又死了一次啊,太叔翡。
“你这次记好了,我的名字叫沈敬辞,是你的亲密爱人。”
平南山市•君明空_完
-长篇写多了就会忘记怎么写短篇。
-其实在高中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个长篇武侠故事,它至今依然被锁在我的抽屉里,是我心底最美好的回忆。而在那个回忆中最美好的两个名字,一个是太叔翡,一个是君照。他们陪我度过太多孤独的岁月,尽管现在看起来那个长篇武侠是如此幼稚不堪,但我希望我最爱的人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
-美人如玉,君子如日月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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