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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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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猛地踏上两步,映眉一字一字说道:“纵是他偷盗,也是我对下管制不严所至,还是由我来领罚吧。”到最后几个字,已是带了颤音。
一句话,在场的人无不吃惊。洛夕晨点漆般的眸子中,颜色几度变换,最终幻成重重怜惜和深情。洛子净更是眯起眼睛,仔细上下打量起她,而赵王爷早已大叫:“不行,把你的手毁了,以后怎么唱戏!”
“手毁了不能唱戏,莫非还能拉琴?”映眉也反唇相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让大当家替罚是绝无可能的,我看你还是不要再挣了。”说着,洛子净转脸看向静立在一侧的洛夕晨,眼里闪过快意的冷色,接着道:“但我也理解你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不若这样,我们就成全你,由你来行刑吧。”
映眉吃惊的看向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竟可以想出如此卑劣的法子。但是,这个法子却正好合了她的心意。练过轻功的自己,身体绝对要比那个壮汉轻的多,踩上去即使会弄伤,也一定会轻一些的。
不敢再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映眉垂下眼帘无奈的道:“映眉遵命就是。”
言罢缓缓走到桌子旁边,洛夕晨早已被人推送至桌边。天色不知何时竟阴上来了,晦涩的光线映合如雪般容颜,只有他的眼眸清亮如初,清清淡淡看向这里,不带半点不满和埋怨。不撑拐杖的那支左手,已经平放在桌面上。黝黑桌面把它显的更加苍白修长,每一个指甲都散发出莹莹的光泽。映眉轻轻跃上桌面,居高看向那支近乎完美的手,待一会,这只操琴弄笛的手便会变形,指甲黑紫流出血汁。想到这里,眼看着椅子已经放好,却不自禁的,抬起的脚开始微微颤抖,怎么也落不下去。
洛夕晨微仰起头,温柔淡定的眸子看着映眉,眸中充满了的深情和鼓励,然后轻轻合上眼帘。点了下头。映眉眼中浮起一层水雾,朦胧间只看到他无色薄唇边一丝清淡的笑意,缓缓漾开。
感受到他的信任和情意,映眉紧咬住嘴唇,踏上一只脚。脚底的感觉硬硬的,又于不平衡中带出柔软,随着另一只脚踏到椅子上,映眉忍了许久的泪也一齐砸在上面。
疼痛汹涌而至,冷汗立刻冒出来,洛夕晨微闭双眼,一声不吭。脸上依旧一片淡然,惟见颈间喉结不住抖动。另一支扶在拐杖上的手,也紧紧握住扶手,用力到指甲裂开,淡红的血丝慢慢沁出。
风声轻起,抚动枝头树梢,也吹的站在高处的映眉衣襟飘扬,宛若御风飞舞的仙子。童家班众人俱都大睁双眼,只是看着这一上一下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赵王爷也痴呆的看着映眉,脸上露处贪婪的神情。只有洛子净,从映眉跃上桌面,他露出过吃惊和诧异的表情,再然后虽一直沉默不语,神色却是变幻不定,让人猜不出他要做什么。
终于,支柱香时间已到,一旁负责监督的人高声唱喝道:“时辰到―――”
映眉再顾不得矜持,纵身跳下高桌,来到洛夕晨身边。待看到椅子移开后的情形,只觉的浑身软绵绵的再无力气。只见指甲已有三个变黑,手背上一片青紫混合着缕缕血红,指关节也红肿起来,整个手掌都在微微抖动。映眉轻轻捧起这只手,胸口不住起伏,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欲落的泪水。抬头看洛夕晨,见他鬓角的发丝已被冷汗沁湿,呼吸急促,身体不住轻颤,只一双眸子,在苍白的脸上更显明亮清澈、淡定如初。
“我们走。”
说着,不着痕迹的轻搀过洛夕晨还在微颤的身子,带领班中众人准备离去。
洛子净在他们身后叫道:“等一下。”
“怎么,这罚也罚了,洛少爷还要把人关起来不成。”映眉回过身,一双美目中怒火汹涌。
尴尬的摸了下鼻子,“无论如何,总是因为来唱戏出的事,看他样子也支撑不了多久,不若就在我家歇息一天,再走不迟。”
“多谢您的好意,不必了。我们戏子命大的很,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洛夕晨苍白如雪的脸色,和他刚刚受到的凌辱,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快感。就跟上一次想尽办法废他一腿一样,在最初的快感后,心里涌上来的,却是无尽的空虚和落寞。
说话的瞬间,洛夕晨体力不支的颠簸了下身体,虽被映眉及时扶住,洛子净还是忍不住轻皱了眉尖。难道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是,自己不是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兄弟吗?接触到洛夕晨的视线,他的心没来由的抖了一下。以前,那双眼睛在对着他时,总是温和的,带着点点宠爱,现在这双眸子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样冷漠的注视令他感到难以承受。不由自主的,他放弃了最初要留下他们,继续凌辱的想法,也不打算再探寻,映眉施展的身法给他带来的疑惑,“好,既是大当家执意要走,子净不再勉强。请。。。。”自嘲的笑了笑,他压下了那句请多多照料洛夕晨的嘱托,“来人,送他们出去。”
映眉从来没有抱怨过石板路不好走,按说石板路要比土路好多了,平滑干净,但现在她忍不住在心里把这条招人厌的路,还有它那招人厌的主人骂了不下千遍。身边洛夕晨的呼吸逐渐浊重,撑在拐杖上的手臂也不住颤抖,木拐撑在石板上,每一下都打滑,那条不能着力的右腿,更是软软的拖拉着,一步一步,他走的举步维艰。好几次,映眉伸出手想搀扶他,却都被他摇头拒绝,知道他的坚持,映眉只好咬住下唇,默默跟在他身边。
终于走出洛家巨大的庭院,映眉轻舒一口气,仰头看去,云层渐厚,大雨将至,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湿漉漉的闷热,令人窒息。灰黑色的天盖下,人如蝼蚁,弓腰驼背讨生活间,也是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映笙早已吩咐赶过马车来,扶了洛夕晨上去。刚上车,雨点已经迫不及待的落下。洛夕晨坐在靠车辕的外侧,后背挺的笔直,静静看帘外大雨如织,脸上一片淡然,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只眸底一丝黯然遮掩不去。映眉也在看外面的雨,却是焦虑难言。刚刚触到他的掌心,一片湿冷,怕是身上里衣也早被冷汗打湿,如此急风骤雨,眼见得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映眉只急得暗自咬牙切齿。冰冷的雨丝飘进来,寒意更甚,映眉开始轻叹。抬眼看过去,正对上洛夕晨清澈的双眸,她忧虑的样子落入他淡定眼底,泛起小小波澜。
洛夕晨微微轻笑,“怎么了,映眉?”
“你的手,给我看看。”
听话的伸出左手,映眉却摇头道:“不是这支。”
无奈微笑,“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着,抬起右手伸过去。
四个指甲俱都变色,显是用力过大所至。映眉一一仔细看了,皱起眉头道:“指甲都裂了,得几天好呢。”
“没关系,就是耽误了给你拉琴了。”
“这是什么话,我怎会是那种人。”急急分辩着,却对上他含笑的眼神,轻柔如水。莫名其妙的,便红了脸。
低着头思虑半天,映眉轻轻问道:“还有一段路呐,咱们跑江湖的不讲究这些,你靠到我这边来歇歇可好?”话说完,又在心里暗暗的想,就这样厚起脸皮说了出来,若是他说不好,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正心里忐忑不安时,耳畔传来清晰话语,“也好。”同时,一具温热的身体轻轻靠到身侧。
脸颊微微发烫,嘴角却不由自主的越挑越高。忙要起身给他找件御寒的衣物,却被他轻轻拉住,“别走,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就好。”
这个一贯淡然的人,在她面前露出微微的脆弱和孩子气,令映眉心头大震。没有再动,只轻微调整了个让他更加舒服的姿势。侧头看过去,正看到洛夕晨一排羽扇般睫毛,在轻轻颤动。还有挺直的鼻梁和水色薄唇,再往下便是一直放在膝上的左手,虽包扎过了,却肿的更加厉害。想起这一次他被迫受辱,心头恨意渐升。
渐渐的听得到他鼻息渐沉,想来确是乏的紧了。映眉也闭上眼睛开始养神。随着车厢的晃动,洛夕晨的额角时不时触到她的脖颈,温热的温度逐渐升高,到映眉察觉不妥时,已成高热。忙扶起他的身子,探手到额头,果然触手一片滚烫,看他脸上也升起病态的嫣红,双目紧闭,试探着叫了几声也是毫无反应,映眉更加心惊。
好在车已驶到自家门口,急忙扬声叫映笙过来帮忙,同时吩咐小服速速请大夫来。延医、看诊、抓药,一套忙活下来已到了傍晚。映眉一直守在洛夕晨床前,一步不敢稍离,直到此刻见他昏沉中喝下药去,额头温度略降,才稍感安心。
推开面南的一扇窗,大雨方歇,窗前病柳虽木叶凋零却依旧活的顽强。夕阳余照,天上流云飞卷,湿润的微风带来缕缕淡香,是芙蓉树上花朵开的正艳。忽然记起,初见洛夕晨那天,也是这润了水汽的花香萦绕鼻端,到如今匆匆已过月余,期间所发生一切晃似梦境。
正思虑间,身后传来洛夕晨暗哑的嗓音:“映眉,谢谢你。”
回过头,便看见他尚带迷离双眸,虽不若往时清澈,却蕴含柔情无限。轻轻摇头,回身轻偎至他床边,“为你提心吊胆整整一日,方知情之一字着实苦人。”言罢,一双美目灼灼盯在他脸上,再不回避。
洛夕晨唇角仰起一抹轻笑,渐渐染至眉梢眼底,缓缓开口道:“情字虽苦,我却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