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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魔画·平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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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他便从父亲口中得知祖父是一个画家,不过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懂得欣赏他作品的人也不多。或许是郁郁不得志吧,祖父创建了“萌之馆”,誓要网罗天下名画。这个世界也怪,作为画家的祖父没有出名,而作为收藏家,他竟迅速声名鹊起,“萌之馆”在十年间收集了无数各地的名画,他的家族也顷刻间成为该地首富,前来求买名画的显贵富商不计其数。
在自家温室的凉台上,他常常看见祖父独自默默地看他的那些画,阳光暖暖的披洒下来,在老人周围织成一张金色的网,老人的面孔笼罩在金光里显出一股闲适。祖父很喜欢他,见他在温室外徘徊,并招手让他进来。
“阿悟,来看看爷爷收藏的画。这在外面可是见不到的哦!”祖父珍藏的画是不轻易展出的。而祖父最爱的一幅画名叫“杏林浮影”,画上的女子美丽非常,特别是那对眼睛尤其传神,仿佛正鲜活地注视着你,只要看上一眼,便似会被那淡淡的瞳色吸引进去。祖父用手轻抚在玻璃表面上,专注的神态仿佛对着的不是画而是恋人。放在画框中的画已有些年代,边缘已经些许卷曲发黄,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画呢?是谁画的?”祖父只是用手摸摸他的头,微笑着不语。
八岁那年祖父去世了,毫无征兆的,倒在了他五十大寿的宴会中。他只记得当时混乱的场面,有人悲伤,有人狂喜,更有人趁火打劫。祖父留下的庞大遗产成了众人争相抢夺的猎物,家族因为财产问题闹得很僵,脾气火爆的大姑姑以老爷子偏袒小儿子为由,把遗书撇在一边硬是将偌大的家产四分五裂,夺去了半数,余下的被分家也已成定局。他的父亲不是祖父最宠的孩子,也是最平凡的一个孩子,没有过人的才智,也没有讨人欢喜的样貌,在硝烟四起的那段日子,反倒是他成为最不用烦恼的人,他只求能够平安度日,再有就是祖父的那幅“杏林浮影”。对于这幅作者年代均不详的画,大姑姑认为是没有价值的,所以也不反对。
二叔长年在外闯荡,据说也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回来吊祭却见到一片狼藉的家。他当即怒骂:“果然是那个贱女人的孩子!平家难道要败在她的手里吗?”大姑姑不是正妻的孩子,也许才导致她不平衡的心理和强势的手段吧!可是如此一来,二叔和大姑姑势成水火,转瞬反目成仇,其间各有族人加入两边阵营,争斗的结果终是两败俱伤……
后来的事父亲并没有详细告诉他,但从父亲最终继承了“萌之馆”来看,那场家族争斗的众人便未得到满意的结局,因为自他十二岁以后,除了父母他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家族中的人。
一直行为谨慎甚至有些内向的父亲却发生巨大的转变。他开始涉足金融业,像当年的祖父一样,他的身上突然之间充满了活力。他的发迹比之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快他以实业家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而鲜有人知他是“萌之馆”的第二代主人……
父亲将“杏林浮影”挂在了他的书房,工作之余,就把自己锁在里面。母亲担心他,却始终不得而入,无论是他的书房还是他的心。他隐约感觉到父母之间的那种疏离感,十七岁就结婚的这两个人仿佛已然是生活在一个屋子里的陌路人。母亲渐渐变得神情恍惚,时而沉默,时而癫狂,絮絮叨叨地念:“被迷住了,逃不掉的……”佣人当那是疯言疯语,但他疑惑地想,她定是看到了什么;父亲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是的,从祖父建立“萌之馆”开始,平家就被笼罩在一阵辉煌过后又复不详的怪圈中。
可他还未来得及探索真相,就传来了母亲从医院楼顶跃下的消息。他震惊得没有滴下泪来,他只是在太平间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母亲苍白的脸――他便永远忘不了她的表情,两道泪痕清晰地烙刻在她的颊上,深入骨髓的痛苦倾刻侵扰了他全身,他连呼着:“妈妈,妈妈……”昏厥过去。
连续几周在恶梦中惊醒的他,有一天终于无法忍受头痛欲裂的失眠,粗鲁地撞开父亲书房的门。巨大的声响竟似未丝毫影响看画的人,父亲背着手站在半人高的画前,侧面苍白无血色,眼神却是炽热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冷漠的父亲,他的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驱逐着靠近他身边的人。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他失声叫出来,满腔的悲愤顿时化作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缓缓地转过身来,举起食指在嘴边,“嘘,不要吵到她了。”而后抬头痴痴看那画,“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像在对画像说话。
他马上懵住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他的父亲,他早已不是那个亲切和蔼的男人。他知道那痴迷的眼神,宛若十年前的祖父。
只觉血气直冲脑门,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越过父亲,举手一把取下墙上的画像,就要狠狠地往地上摔……
“邪画!邪画!你为什么还要留下,它害平家还不够惨吗?”想起莫名逝去的祖父、波动的家族、哀怨的母亲,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父亲自然过来与他抢夺画,可是他早已长得比他高大,也比他更有力量。几番拉扯不成,父亲颓唐地瘫坐在地上,他低垂着头,呐呐道:“对不起。阿悟,是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子……可是,不要摔……不要摔……”
冷静下来的他,浑身的气力仿佛也被瞬间抽离,几乎是与画一起跌落到地上。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幅画啊?”为什么父亲的行为举止这么奇怪,祖父也曾有那种痴迷的表情,可是也没有到如此疯狂地步!
“阿悟,没有她,爸爸活不下去。”耳边传来父亲游丝般的呓语。
“哪怕它要你的性命作交换?它让你拥有了什么?金钱?爱情?还是生命?”他无力地看着这个几乎陌生的男子,喉中的嘶吼仿佛被堵住的瓶口艰难地漏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