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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棵好白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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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微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夜微起的早,宝姝每日摸着黑,便要捧着一盅蔬菜汤,游走在小厨房和知微殿之间。一路上,婢女仆从们时不时的屈膝行礼,总令她有些不大自在。
然而,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十天以来,夜微伤势渐好,除了去拜见冥君和漓鸢,便是牵着宝姝随便走走。
正是随便这么一走走,立刻走的人尽皆知。
冥君始终一派无悲无喜的表情。漓鸢依旧神经兮兮的一笑,摸了摸宝姝的脑袋,又拍了拍夜微的肩膀,眯起一对儿狭长凤目瞅了又瞅,就是不说话。
鬼姑娘兴奋异常,得空就去找宝姝传授心得,每每都要感叹:“嘿,这么好的闺女,要是给我做儿媳该多好呢,这婆媳是仇家的诅咒,一定会终结在你我手中啊!”
容欢站在一旁不停干呕,被她娘瞪一眼后只能跑出去狂吐。
宝姝现下的感受,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本该阴气森森的冥府,如今却更像一个大家园。有宠她的师父,疼她的二师兄,欺负她的四师兄,还有帮她出主意的鬼姑娘……
若是大师兄也在,那该多好?
她想着想着,心里某个地方隐隐痛了下。她慌忙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脸,忽然眼前一黑,撞上一人。盅里的汤水溢出,泼了他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道歉,手忙脚乱的攥起袖子抹了抹。
胳膊被一股力道紧紧抓住,她怔了怔,借着庭前微光,一抹炽红晃了她的眼。略带些希冀的缓缓抬眸,果真是那张冰雕的脸,滴血的眸,半是孤傲半是清高的特有神情。
她的呼吸蓦然漏掉半拍。
她讪讪的挣脱他的手,小声嘟囔:“大师兄,已经五更天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有些急事,方才禀告了师父。”昕烈无视自己身上的斑斑水渍,抬手拂去她头发上的一片菜叶,“师父这次出山许久,是时候回去了。”
说完,淡淡瞥她一眼:“你也该回去了。”
宝姝一阵心虚:“我……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昕烈眼风冷厉的扫过她怀里瓷盅,沉声道:“可是在此做厨娘甚美,乐不思蜀了?”
宝姝还没说话,背后一人先开了口,声音她认得,是夜魅。
“表哥,人家哪里是奔着厨娘来的……”夜魅唇角斜勾,扬声道,“不过一只下贱妖精,妄想做我冥界王妃,当真是可笑至极。”
平日,宝姝看见夜魅便会觉得手足冰凉,从来绕着他走。今日兴许有人撑腰,一团火气由小腹直冲上天灵盖,转过身,极尽鄙夷的剜他一眼:“哼,我再下贱,也比某些人淫\乱败德龙阳断袖觊觎兄长罔顾伦常高贵的多!”
夜魅不想她竟敢回嘴,愣在当场,待反应过来,顿时气结。本欲扬手教训她,却在看到昕烈那双盛怒的火红眸子后,不由得心生几分畏惧。
而这一幕,恰恰落在无意经过的冥后眼睛里。
“好只狂妄的小畜生,幽冥宫岂是你撒野的地方!本宫看在你乃琅华弟子份上对你多加担待,你却得寸进尺,竟敢辱骂我儿,本宫今日岂能饶得了你!”
冥后脸色发青,一只玉手颤抖着指向宝姝,气的咬牙切齿。
她早看这死丫头不顺眼,更看那鬼姑娘不顺眼!奈何琉毓天君地位尊崇,纵是天帝在上亦需礼遇三分,她自然不敢造次。
如今这笔账,一并算在这死丫头脑袋上!
宝姝一看见她,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一个激灵藏在昕烈身后,踮起脚,凑在他耳后可怜兮兮的小声咕哝:“大师兄,救命啊,这女人好可怕的……”
昕烈脊背猛然一僵,旋即垂眸拱手,不咸不淡的问候:“姨母安好。”
冥后压住怒气,立刻换上一幅母慈子孝的温柔笑容:“原来是阿烈来了呀,姨母好些时候没见着你了呢,天后姐姐可还好?”
“回姨母,母后一切安好。”
冥后亲切的拉起他的手:“听你龙王舅舅说,碧凝丫头今年也去了琅华修行,你可曾见过?”
“回姨母,见过。”
“呵呵,昨日漓鸢上神还说,你们这些孩子,也是时候选妃纳妾了。准备趁着今年琅华朝会,邀请各族王者碰个面,为你们定一定呢。”
昕烈目色倏忽一沉。
宝姝甫一听见“碧凝”俩字,拧起眉头搜肠刮肚了一番,尔后忆起来,正是那名向容欢师兄表白失败的绿衣女子!原来她竟是龙族公主,那岂不是和天后冥后昕烈夜魅全都沾亲带故??
而且听冥后所言,公主碧凝,没准儿就是未来的天后娘娘……
昕烈察觉到她情绪波动,阵阵不安在心头涤荡起伏,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甥儿正欲回天宫向父王母后禀告,甥儿已然心有所属。”
“哦?”冥后美目一转,试探道:“不知哪族公主有此福气?”
昕烈语塞,赤红眼眸哀戚涌动,苦恼衍生。
他喜欢宝姝,无需否认。
可他断然不可能娶她做正妃,纵然是侧妃,母后也未必肯依。他唯一能做的,或许是在自己即位后,强给她一个名分。倘若现在让冥后知晓,定会添油加醋的告诉母后,到时候,想必师父也难保她……
静了静,他垂眸道:“回姨母,自当是神族中人。”
冥后松了口气,宽声道:“如此甚好。”
看来,这公主碧凝,肯定是未来的天后娘娘了。
沮丧,如何不沮丧。宝姝垂下脑袋,扒在昕烈背上的小爪子开始缓缓滑落。领口被人猛的提起,拽着她刺拉拉向后趔趄好几步,偏过脑袋,容欢狠狠瞪她一眼。
继而笑嘻嘻的对昕烈道:“大师兄,时辰不早了,您还不去天宫当值啊?”
昕烈身形一滞:“正要去了。姨母,甥儿告辞,改日再来看望。”
冥后点头:“莫要耽误了正事儿。”
昕烈行了礼,径直向前走了几步,骤起炽热红光,火凰振翅而飞,划破黑夜的静谧,人界万里河山,骤然晨光熹微。
他不曾回头看过宝姝一眼,亦或是,他不敢。
冥后狠辣辣的剜着宝姝,冷声道:“小畜生,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宝姝打了个寒蝉,这会儿真完了,容欢师兄肯定不会管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他够仁义了!果真,脑门上被人重重一戳。
“爷就知道你这贱丫头不安好心,都什么时辰了,想饿死二师兄是不是!”
宝姝揉着脑袋,不解的看着他。
容欢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走,愣着做什么!”
冥后也不是傻子,沉声道:“小天君这是作甚?我冥宫自有冥宫的规矩,我儿乃是冥界太子,无端遭人辱骂,今日,纵然是你师父开口,本宫也决计不能轻饶了她!”
容欢本还敬她三分,听她如此一说,讥诮的牵起唇角,嗤笑道:“辱骂?本大爷倒不觉得她哪里说错了,□□\败德、龙阳断袖、觊觎兄长、罔顾伦常,四词十六字,可曾屈说了三殿下半分?”
冥后带来的婢女仆从“咝咝”发出一阵抽气声,抖抖索索不敢抬头。
夜魅绞着一缕发丝倚柱而立,神态迷离,好像容欢口中三殿下全然是隔壁邻居。
冥后几乎怒发冲冠,顾不得仪态的暴喝一声:“你……你好歹在我冥王宫做客,说话如此没规没矩,琉毓天君就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容欢抱臂环胸,扬起尖削下颚,讥笑道:“少拿我爹来唬人,本大爷横行霸道惯了!哼,冥后娘娘恼的其实我娘吧,有本事你去教训她啊,何苦牵连到一个小丫头身上?毫无气度可言,哪堪一界之后?
冥后瞠目结舌,颤颤指着他向后趔趄几步,婢女们慌忙上前扶住她。
宝姝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围观。听说龙这类物种性子急躁,四师兄又是个口没遮拦的爆脾气,这样闹下去,指不定还会动手呢!
她要不要站远点?待会儿殃及池鱼可就不妙了。
将将挪了两步,宝姝察觉一道迫人的视线砸在她身上。下意识的寻过去,只见夜魅斜勾起红唇,对她撩人一笑。
蓦地阴风骤起,她如遭雷击,慌乱的收回视线。
焦灼间,一只沁凉如玉的大手适时覆上她的小手,如同三伏天美美吃上一块儿冰镇西瓜,宝姝所有烦躁情绪登时一扫而光。
“儿臣,拜见母后。”
夜微稍稍躬身,因为受了伤,冥君免了他的跪礼。
冥后喘着粗气,咬牙道:“好啊,果真是本宫的好儿子,本宫可是哪里亏待你了?带回这么一群没教养的东西来气本宫!”
容欢一捋袖子:“你敢说本大爷没教养?!”
“师弟,退下!”夜微冷冷扫他一眼,容欢顿时偃旗息鼓,忿忿的别过脸去。
“容欢生性不拘小节,师父面前也是这般口无遮拦惯了的,还望母后看在琉毓天君面上,切莫与他计较。至于宝姝,父君亦说过,她不过是个孩子,还望母后多多担待些。”
夜微徐徐道来,看似歉意款款,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俩人,你一个也得罪不起!
果不其然,冥后面上一凝。
夜微又道:“诚然,他们二人不知轻重顶撞母后,儿臣作为师兄管教无方难辞其咎,愿代二人受过,只望母后息怒。”
宝姝心下一颤,正想说话,却被一直莫不做声的夜魅抢了先:“算了母后。如今宫里来了客人,这事儿闹去父君那里谁都不好看,再说……”他垂着眼睑,痴痴望了夜微一眼,嗓音变得异常温柔,“哥哥为拿回神器受了重伤,父君还没赏,怎么能罚?”
容欢和宝姝齐齐打了个寒战。
夜微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笑,片刻,掉脸望向别处。
所谓慈母多败儿,自古皆如是。冥后宠儿子那是六界出名的,听他这么一求饶,不知是心疼还是气恼,哀道:“魅儿,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迟早会死在你那好哥哥手上!”
说罢,带着一票仆从拂袖离去。
夜魅苦笑一声,提步跟上。与夜微差肩而过时,略一停顿,望着天空喃喃自语:“爱不得,求不得,恨不得,忘不得,才是人世最苦。若他想要我的命,于我,或许是种解脱……”
宝姝吸了口气,看了看无波无澜的夜微,再看了看背影萧索的夜魅。
此刻,她竟有些感同身受。
容欢抱着胳膊抖了几抖,寒着牙道:“真是要命!断袖爷见的多了,从没见过断成这样的!哎呦,也不知道二师兄你怎么受得了?”
夜微白他一眼,牵着宝姝掉脸就走。
“喂喂喂,我救了你家小情人,你也不表示表示,太没义气了吧?”容欢跟在后头委屈的直嚷嚷,羞的宝姝双颊绯红。
“谢谢,在你没把冥界的天给我捅出个窟窿前。”夜微不冷不热的哂道。
“反正咱们明天就要走了,管她呢!”
“今晚我父君设宴为琉毓天君和师父饯行,你莫再添乱。”
容欢一扬手,不屑道:“切,我不去了还不成么,谁稀罕陪那一群老家伙喝酒吃饭!哼,本大爷出宫寻乐子去,听说你们冥界的鬼姬蛇娘漂亮着呢!”
没人理他。
容欢不死心:“你就继续做棵好白菜吧!”
夜微终于停下步子,转头不解的望向他。宝姝听见白菜,两眼放光。
容欢双手恰腰,爆发出一阵狂笑:“没听说过吗,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