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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他与他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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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自天堑爆炸之后两人头一次见面,单独相处。
谢昀靠在舷窗边没说话,只用手帕擦着自己的袖子。姬珩暂且收了杀气,就着抹布抹了把脸,又脱下湿了的外袍,一边整理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罐子里突然蹦出个人,是个人都会警戒怀疑,谢昀却不慌不忙地坐在这,看见他时也没有太惊讶的意思。
“你没有杀我的管事和侍从。”谢昀说得轻淡,“而我的灵船是从运道司出发,出发之前药司就在抓人。你是偷偷藏在药罐里不小心路过的,自然不是刺客。”
这样。姬珩了然一些,仍问:“但你怎么确认是我?”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谢昀笑说着,复又掩住口鼻,皱眉,“你身上真难闻。”
明明是你自己的药味。
姬珩暗自想着,手上使了个净水诀,反复洗去身上的腐味。
待房间里的味道淡了,谢昀才道:“我听说夜域主被刑道司羁押,留在药司监看,还听说少尊主你,对此颇有异议。”
目光一转,看到姬珩微微沉眉。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能被刑道司和药司联合抓捕的人,不多。”
话已至此,两人已是明牌,姬珩扫对方一眼说:“没想到只会怏怏躺在床上的你,消息却很灵通。”
谢昀笑道:“我不但消息灵通,还知道此时只要随便一喊,有人就要进刑道司。”
姬珩冷笑:“我可以让你没有说话的机会。”
“嗳,开玩笑的。”谢昀立时改口,“少尊主这样心善的好人,怎么会杀一个无辜的凡人?”
“你是凡人?”
谢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抽屉里取出茶刷,开始扫面前案桌上残余的水渍,又点了盏香炉,动作流畅自然。
待做完一系列动作,他才悠然道:“我若不是凡人,少尊主又怎么舍得……把南域之位让给我?”
一句话,姬珩捏净水诀的手一顿。
“什么意思。”姬珩警惕。
谢昀仿佛没看到他表情,只慢慢地说:“南域选任时,景家支持我。景家是姚族的附属世家,姚族又与姬族世代交好……我为什么是南域之主,少尊主应该更清楚罢?”
姬珩听见开头便觉不好,待谢昀说完,一双墨眸看过来,大有审视之意。
景家与姚族的关系并非明面,对方能清晰地指出说明已深查过,再反驳也无意义。
姬珩忽然有些懊恼前世的自己,但他更警惕谢昀现在提这个的目的。
“原来你已经知道。”姬珩直接承认,“不错,我确实暗中运作,把南域之位给了你,不过那是之前的事情了。让你,是敬你一声剑峰之主,但你这个人,我不喜欢。”
“嗯,说得真好。”谢昀点头,将水壶放在茶炉上,“不过谢一还是疑惑,少尊主既然舍得下南域之位,为什么……又舍不下我的命呢?”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慢,墨瞳扫过来时姬珩心里一咯噔,听得谢昀又道:“莫非,是反悔了?”
房间里空寂无声,短短几句话,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姬珩脑海里顿时转过千般念头,最后只道:“……我何时要你的命?”
谢昀摸着茶罐光滑的瓷底,说:“你我第一次见面,望仙台上,你有杀意。”
说完,谢昀打开茶罐,一副要煮茶的架势,口中仍道:“原本我以为你反悔了,不想将南域之位给我,但直至近日,直到天堑爆炸,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你的杀意与天堑有关。”
话落,抬眸。
四目相对,谢昀的眼神兴趣盎然,似乎能穿透人心:“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破坏天堑?”
姬珩心惊于对方敏锐的直觉,这比刚才的问题还要致命。他忽然想到,大爆炸之前他曾找过谢昀,大爆炸发生后他又质问过谢昀,想必就是这一系列举动引得对方生疑,直至今日两人恰好相逢,对方非要刨根问底。
他按下心惊,质问道:“你敢说天堑失控与你无关?你刚进天堑塔,中枢池就失控了。”
“嗯,有些道理,但仍在避重就轻。”谢昀搅了搅茶叶,“望仙台之前,我们素未谋面你却视我为敌;天堑爆炸之前,连天道署都浑然不觉,你却提前开始调查……少尊主,你精通符道、剑道,难不成还通了一门无相卦道?否则如何预见了爆炸,又是如何凭空怀疑我?”
对方娓娓道来,直指要害,姬珩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淡定——是他大意了!重生以来只顾着天堑,却在谢昀面前露了如此大的破绽!
不过好消息是,轮回返世一事太过玄妙,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谢昀也猜不出全貌;
坏消息是,他的行动引起了谢昀的兴趣,而被一位主导末日的幕后黑手注意,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姬珩冷冷站起来:“打探别人的秘密,你逾越了。”
“果然有奇遇。”谢昀也笑起来,说:“真幸运啊,少尊主,你真是个幸运的好人。”
姬珩不懂这和“幸运”有什么关系,手中暗暗捏符,声音也更冷:“够了。你的问题我不想回答,这艘灵船我也没有兴趣坐,如果你要引来刑使,这么近的距离,我保证你做不了任何动作。”
说罢,手中符光微亮,一圈圈无形符意环绕在两人周围。
洞虚境的威压令周围空气都显得粘稠,船舱之中只剩下茶炉咕咕的水声。
在如此威胁下,谢昀反而起身,手撑着案桌。姬珩发现对方的身形竟然比自己高,站起来时竟有沉沉的压迫感。
温雅的声音也响在耳畔,透着危险:“姬族遗子,‘君岭之难’唯一幸存者,又是千年来唯一拜入天尊门下的弟子;如今界木被毁,竟然还得到奇遇,提前预知……少尊主,你真是幸运得让人羡慕,就像传闻中的‘天运之子’。”
其实姬珩更觉得自己像个“祸星”,而且他从谢昀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疯狂,这神情和当初两人在望仙台看到上古剑阵时一样。
他将清理好的外袍往身上一披,有点不想再和疯子待下去。
“少尊主。”姬珩转身时,谢昀叫住了他。
姬珩不耐烦地回头,只见谢昀指向窗外灰色的苍穹:“既然你有预知的能力,我倒想问一问……天堑爆炸对三界的影响,你知道么?”
问题一出,姬珩微愣,他没想到谢昀竟会关心六域安危。但随即他又沉默,目光扫了眼窗外,直抵高天之上焦枯的界木倒影。
界木生于天域,亿万年来都不见其身影,可这次的爆炸竟然波及界木,撕开了天域永恒的伪装,让三界六域的生灵都看见界木的倒影,仿若一柄裁决的神剑。
正是这抹阴影,提醒着所有人,此次爆炸非比寻常,并不仅仅是修界史中亿万次灾劫中稀疏平常的一个。
姬珩不由道:“古有云‘界木死,三界亡’,界木乃三界之根基、万物之生机,如今它毁了……”
“所以三界的末日也到了?”谢昀看向他。
最近修界流传出一种说法,即末日将至。这个说法,令不少人心惶惶。
“不会。”
姬珩突然很想反驳,特别是在谢昀面前,他怀着轮回返世的造化而生,怎么能、怎么能让末日再度重现!
“喔?”面对姬珩坚毅的目光,谢昀似乎很有兴趣。
姬珩语气复杂:“这确实是一场末日,天堑失控会引发灵能不稳,而界木焚毁更会导致界面崩塌,侵蚀将从各域开始蔓延……”说到这,他目光变得凌然,“但我会阻止,末日并非无救,任何企图危害六域的人,我会一个、一个、找出来!”
说着,他直视谢昀,仿佛在说一个事实,又仿佛在下战书。
静默。
忽然,谢昀大笑,朗声大笑,引得姬珩眉头紧蹙。
笑着笑着,谢昀靠到案旁,仰头时眸色墨深,又似有珠玉般的璨彩:“‘末日并非无救’,我欣赏你的自信,少尊主,我可以帮你。”
闻言姬珩神色一怔:“什么?”
谢昀一字一句地说:“我来帮你,帮你摆脱刑道司,帮你找出天堑爆炸的嫌犯,帮你阻止末日。”
这话听着太过荒谬,姬珩整个人仿佛被铁锤砸中,张着口:“为什么?”
“同道之间不就该互相帮助?”谢昀的语气忽然变得格外耐心,此时水壶里的水也已经烧开,他走近取出茶叶,添在茶壶里。
“界木死,天堑毁,这是末日之兆。危机关头,我辈理应挺身而出,为三界挡去一桩大劫。而你——”谢昀勾起茶壶,倒入沸水,微笑,“你们,聚钟灵于一身,自然是修界的顶柱。谢一是残破身躯,不能为三界做什么,只能为天运之子们倒倒茶,跑跑腿罢了。”
说着,他真的开始点茶、分茶,动作优雅自然,神色也不似之前癫狂,反而显得温柔。姬珩看得有些恍惚,缓缓道:“我不信你。”
“不信我可以。”谢昀洒然一笑,“所以我也要自证。你的预见里有我,就和天堑废墟里躺着夜老一样,既然夜老是被诬陷的,我又为何不能是清白的?”
一句话,竟让姬珩微微动摇。
确实,前世的谢昀一直是受人敬仰的道门大修,就连夜老,也不止一次地梗着脖子承认谢家长子的恭淑仁善。甚至,谢昀死后,四域众多修士为其追悼,修界也大力追封他为南域圣者,祭拜者不计其数。
可是,前世临死前的景象历历在目,那一双无情的墨瞳正与眼前人重合。
谢昀倒了茶,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至姬珩面前。姬珩看着茶,好一会儿才一饮而尽。
谢昀展眉。
姬珩抬头道:“我不信你,但你的帮助,我接受。”
谢昀故作遗憾地说:“反正就是我吃亏就对了。”
姬珩不言,只将空茶盏放下,与谢昀的茶盏并列一处。
今世随着与谢昀的接触,对方与前世温仁良善的形象已大不相同,可见世传往往是谬传。此人在姬珩心里,就是一个极度不确定性因素。
对方不请自来,他虽心中疑窦,但……如果让这个不确定性因素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就能让未来更确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