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注视着你的灵魂深处》吾志于木

1、霸凌

　　盛夏五月，距离中考还有二三十天。

　　蝉鸣阵阵，夏风并不干燥，昨夜下了雨，此时地面还潮着。

　　转过楼道的拐角，是一间许久未被收拾的老教室，旁边是厕所。

　　拳头落下来时，意识昏沉，撕裂般的痛苦袭来，耳边的谩骂声逐渐消弭，接下来是漫长的耳鸣。

　　晏璟的回忆到此为止。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他视线里来了又走，偶尔有陌生的嘶吼声响起，又被迅速遮拦住。

　　晏璟想。

　　或许这是什么阿鼻地狱吧。

　　他应该是在医院，可谁来给他付医药费呢？

　　他身上只有平常做兼职的钱，还不到一千。

　　那天是个很平常的周四。

　　晏璟约了街道口的蔬菜店老板，说好了今天要给他帮忙的。

　　他才十四，能做的活并不多。

　　他如常走出教室，拘谨着低头，快步走到楼梯口。

　　只是他还没有迈步下楼，就被几个混混堵住了。

　　这是一所生育率比升学率还要高的初中。

　　划片分到这儿的时候，晏璟想过要转校，但他没有能力自己做到这一切，况且他还有名义上的监护人。

　　晏璟学习成绩好，在混子遍地走的初中，确实是个扎眼的存在。

　　学校不作为，老师不关心，家长不过问，晏璟就这样升到了初三。

　　常年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瘦小，也让他很难有回击之力。

　　被暴打叫骂的那天下午，路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无视了他，学生、教师与工作人员。

　　他的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像打点计时器一样。

　　他沉默地跟在那群混子身后，胳膊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后拐。

　　那是他的右手。

　　是他写字的手。

　　在厕所口，在临近中考的五月，他终于垮了。

　　他接受着那群人的凌辱，似乎也默认了他的惨白的人生。

　　居民楼后面有一片小树林，风景也很不错，常有鸟光顾，是个好去处。

　　…………

　　…………

　　“骨折，估计得休息三个月。”

　　“他把我儿子打成了脑震荡，凭什么要我们赔钱道歉！”

　　…………

　　意识模糊间，晏璟眼神空洞，自暴自弃一般将自己的身体折了又折，蜷缩在一角黑暗当中。

　　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他好像听见人的走动声，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快要游离于人世间了。

　　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想就此沉沉睡去，好想就此死去。

　　————

　　从科研所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鞠青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困得一歪一歪地趴在了门口，等他爹骂骂咧咧地来接他。

　　晏璟没有这种待遇，朝路边拦了辆电动小三轮。

　　科研所设在距离居民区不到四公里的地方，往来的人很多，晚上有几辆三蹦子也不稀奇。

　　晏璟拿下眼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没多想，打开了车门。

　　司机是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后座上还坐着个佝偻着腰的男人。

　　上了车，晏璟报出地点，就戴上眼镜，闭眼假寐。

　　可能是车里的氛围太为诡异沉默，晏璟想起了一些往事。

　　初三那年，他因为全身多处骨折住进了医院，心灰意冷之下，他昏睡了整整一周。

　　奇怪的是，当他醒来，他才发现那群混混被送进了少管所，他的医药费与住院费也被结清，他被校园霸凌的事登上了当地报纸，另一所教学质量优良的学校提出可以帮他转学，还有奖学金和抚优费补贴，他不是左撇子，醒来后却会对左手写字感到熟悉。

　　而他对这一切都一头雾水。

　　报纸中写道，监控中某某同学用自己的智慧抵抗校园暴力，将施暴者引出厕所，暴露在监控之下，而后发起反击，报警叫救护车一气呵成。

　　晏璟对此毫无记忆。

　　起初他以为是情形紧张，身体保护机制主动发出反应，使他战术性地忘却了痛苦的记忆。

　　于是在他用左手中考升入重高，又顺利参加高考进入高校的这些年里，他始终无法想起那天下午以后的事情。

　　就好像，那段记忆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