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河》凌草夏

8、捌

　　赵妈不知道从那里得了一壶酒，浑身灰扑扑的跑回来递给栓子：“喝吧！栓子！你喝了酒能够见到小姐了！”
　　这两天城里的人几乎快绝迹了，栓子和赵妈待久了人也变得迷糊起来，整日仿佛傻了一般，只晓得看着河边没有活气的柳树发呆。
　　他顺手接过赵妈手里的酒，咕噜咕噜就喝了个底朝天。赵妈在一边像小孩子一样拍手叫好，然后又不知道跑那里去了。老爷那边也没有音信，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栓子喝了酒，眼睛没多久就迷糊起来，不一会就看到河上的天空飘满了程碧的红盖头……盖头里面包裹了一股股清泉，但是就那样满天乱飘，怎么也下不来。
　　栓子跌跌撞撞的跑到河边，跪下对着天空胡乱挥舞手臂，不清不楚的叫：
　　“小姐……呜呜呜……小姐……你回来啦？小姐你知道老爷要水么……小姐……小姐我想你……你就把水给我们吧……”
　　叽里咕噜的胡乱念叨，旁人看上去跟疯了一样。远处赵妈跑到了桥上大声叫喊，胡乱大笑，河边少数没有离开的人家走出两三个人看了两眼，又飞快的关门继续收拾东西。几只狗也拼了命一般跑到河边大叫，一阵狂风刮过，柳树上面仅存的几片树叶随风飞舞，柳条呼啦拉的在空中抽打着，看上去可怖之至。
　　一阵沉闷的声响，栓子不知怎么跌倒了河沟里，抽搐了几下就没有了声响。
　　风过之后赵妈也下落不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月亮出来之后亮汪通明，河沟里面的那个黑点终于有了动静，一户趁夜赶路的人家正在争论是不是要下去看看，一看有了动静便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继续赶路去。
　　栓子起身之后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下午的事情，晚上的凉气让他的神智恢复了清晰，一种他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落寞表情悄悄挂在他脸上。坐了半晌，正准备起身，赵妈跟鬼一样又冒了出来，手上又拿了一壶酒：
　　“栓子，你要在这里。”
　　“啊？”
　　“小姐说，只有你在这里才能够来水。”
　　栓子没有接话，下午摔下来之后好像变聪明了许多，平时没有感觉的事情第一次有了感觉。比如现在他感到的只有赵妈那空洞的眼里深藏的悲伤。
　　“要是你怕，酒，你喝。你看到水来了可不能跑，不然小姐的死还真是白死了！”少有的听得出有感情的祈使句。
　　栓子一笑，要真是自己在这里能够等到水来，真是被淹死了也无妨。
　　赵妈放下酒，乐颠颠的样子又跑开了。
　　河心的鱼腥味更重，仔细看，河面贴了一层死去的水生动植物。天空明月皎洁，万里无云，蔚蓝深沉。
　　栓子把酒打开，浓烈的酒味混上腥臭味，居然有了一种美味的感觉，闷头就是一大口，火辣辣的辣的眼泪就出来了。
　　栓子觉得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清楚过。
　　本来对赵妈的话还抱有一些希望，可是抬头都看不到月亮了，一切还是照旧。栓子把最后一口酒喝完，脑子还是异常清楚，把酒壶扔到一边之后百无聊赖的看着河上游。
　　桥在西斜的月光下越发美丽，可是自己好像又看到了那日碧儿纵身一跃，从此消失在人世。栓子眼里面的泪从来没有这样流过，眼里全被泪水迷住，世界仿佛蒙在了一道水墙之后。
　　这时一股强烈的水声传来，轰隆隆震得河床都动摇起来。栓子撩起袖子弄清楚眼睛之后，看见西边的天际染上了一片鱼鳞样的光辉，映衬着西斜的月光，看上去说不出的漂亮。眨眼间铺天盖地的水就来了，塞满了整个河床，带着一丝花香，通透晶莹的水势不可挡的压了过来。
　　原来赵妈说得是真的。
　　栓子没有半点惊慌，轻轻闭眼，转眼便被清凉洁净的水淹没。好像看到了小姐穿着她最喜欢的水青色衣服来接自己，开口想叫她，念出口的终于是一直心中想要叫她的那两个字：“碧儿……”
　　河里仿佛一瞬间就充满了清澈的水，在月光下分外干净，就像观音玉壶中滴下的清露，冰清玉洁的感觉，又像小姐的皮肤，吹弹可破。
　　栓子感觉自己像悬在了空中，抬头一看，一只巨蛇盘踞在空中，碧儿却还在水里。栓子理所当然的往巨蛇面前一挡，回头对碧儿喊：“快躲开！”仿佛看到了她回话，可是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回过头，那巨蛇却径直往天空飞去。
　　本来空无一物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紧接着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栓子觉得很奇怪，雨水一点都扰乱不了自己的视线，还看得很清楚那只巨蛇在云里面翻腾。原来是来施雨的？又看到了巨蛇头上有角，难道是蛟龙？
　　栓子放下心来，往河里的碧儿飞去，忽然一股力量拉着自己往后，看见碧儿对着自己疯狂摇头嘶喊，又看到碧儿身边有一具熟悉的身体。
　　原来自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