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司空破晓

12、11

　　徘徊鎏国街头，马蹄踏着厚实的黄土地面，头顶是林立路旁榆树的林荫，晴空万里，稀薄的云彩更似淡抹的水墨，肆意的氤氲开。嬴韶颜高坐马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半明媚一半忧伤……上一世终日操劳国事，不得片刻清闲，从何时起连出一趟宫门都成了奢侈？

　　（身边出现杂音——“洛姬的衣服真是好看啊~”“没错，色彩搭配很出众！”）
　　最让人恼火的是那帮玩意还不知好歹，总在背后诋毁自己！嬴韶颜目光辽远，脸色愈发凝重……
　　（身边侍卫群继续杂音——“快看，眼睛真大！”“皮肤好白！”“身段真美！”“老天爷可真偏心！”……）

　　……正在追忆往昔辉煌与痛苦的陛下有点烦躁，但不能发火，不能发火，努力无视周围噪音把注意力转移到过往人群身上，心说忙碌的鎏国百姓应该不会那么烦人没见识。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因为，少女版陛下实在太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仿佛静止了一般——被压弯腰的挑夫扔掉了扁担，张目结舌凝望；顽劣调皮的少年竟恭敬地摘掉帽子致意；老眼昏花的老翁眼睛都刷刷放出了光彩……不分男女老幼，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动，只是死死盯着马上的少女。
　　嬴韶颜额头开始冒汗，忍不住埋怨季卓尔为了显摆自己漂亮，不顾他的建议，强制要他骑马而不是坐马车出行。

　　“去东市！小娘子们逛街都喜欢去那些个绸缎衣帽、珠宝首饰、胭脂花粉铺子，东市这些最多！”侍卫甲首先提议。
　　“土包子，你懂什么？人家堂堂一国公主，稀罕你那些玩意？！要逛当然要去西市逛，那里杂技戏班吹拉弹唱应有尽有，外国人都老喜欢了，这叫本地特色懂吗！”侍卫乙不屑回道。
　　更多侍卫加入讨论，唧唧歪歪，唧唧歪歪……

　　人群渐渐有了活动的迹象，震惊之余大家都在小声讨论眼前这位绝世姿容的美少女到底是何来历。要知道打小生在天子脚下的首都人民都是很高傲的，王公贵族才子佳人，出门倒夜壶都能撞上几个。可从来没听说京城里哪家姑娘美得这么惊人，更没见过这么大咧咧骑着马招摇过市的，简直像在故意炫耀一样。

　　人都有个爱凑热闹的毛病，明明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只要见到路人自发站在一处就会有上去掺和一脚的冲动。道路拥堵状况愈发严重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对嬴韶颜很感兴趣，为什么要说几乎呢？那是因为凡事总有例外，眼下只有侍卫们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仍旧争论的热火朝天。嬴韶颜实在完全无法理解这群人诡异的脑回路，眼下是吵这个的时候？黑着脸怒斥道：“吵什么吵，去哪不一样？再不离开想被武侯（片儿警）拿住吗？！”众侍卫噤声，继而欢呼——“洛姬真是帅死了！洛姬太迷人了！”
　　嬴韶颜无语问苍天，真是快烦死了，心说季卓尔你这哪是给朕找侍卫呀，你这是让我领着一群疯子游街啊！

　　围观群众瞬间哗然——洛姬！洛国九公主！天下第一美人！未来鎏国朔王王妃！为了心爱的男子未婚同君的新时代先锋女性啊！！！

　　就在这时，不知哪家死小孩捡起身边摊贩上的浆果抛给嬴韶颜。虽然用了季卓尔的壳子体力耐力大不如往昔，但反应力还是在的，只见少女版陛下察觉到“暗器”飞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扭腰反手握住了浆果……噗嗤一声，力气没掌握好，汁水喷了一身一脸。嬴韶颜觉得脑门青筋都要暴起了。

　　美人的一个特权就是打喷嚏流口水时都让人觉得美艳绝伦，更不要说耍帅了。围观群众只觉眼前一闪，马背上英姿勃发的少女曼妙又帅气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上……激动了，群情激动了！为表达喜悦，愉悦的人群纷纷拿出鲜花水果向嬴韶颜投掷了过去！

　　嬴韶颜反应是快，但毕竟不是八爪章鱼，面对劈天盖地飞来的鲜花水果，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大风大浪活过几十年，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古有看杀卫玠，今日他嬴韶颜要被掷果砸死吗？胆子大的少年郎和小孩子完全无视那群没用的侍卫，尽可能近的围住了嬴韶颜，嬴韶颜手牵缰绳，努力安抚□□被惊扰躁动不安的马屁。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只咸猪手伸过来抓住陛下的脚丫……嬴韶颜先是一怔，继而大怒，扬起手里马鞭，劈头盖脸甩在了轻薄自己的男人的头上。只听“啪”一声脆响，被打的男子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惨叫，狂热的人群随之惊蛰。只有嬴韶颜面如止水，寒声道：“放肆！”短短两字仿佛从齿缝迸发而出，充盈着金戈杀气。

　　“让开！让开！都让开！！！”
　　闻讯飞奔而来的一队武侯大声斥骂着推搡堵塞交通的人群，老百姓顿做鸟兽撒。四处流窜的人流彻底惊扰了嬴韶颜□□的马匹，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力气完全无法控制后，嬴韶颜当机立断跳下马背险些扭到脚。嬴韶颜心里那个骂啊，心说那群死兔儿爷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在马上危险，下马麻烦同样大。嬴韶颜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身陷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被挤的七荤八素。
　　突然，嬴韶颜眼前一黑，一件月白色披风迎面飞来罩在了他身上。紧接着人群中蓦然伸过一只手，扯住他就跑。由于视线被遮挡，又被人拽着跑，再加上四下乱窜的人群让嬴韶颜不仅抽不出手扯掉披风，更不敢站在原地——如果这时候被推倒，很有可能被人群踩踏而死。这种死法，实在太不华丽太不符合一代枭雄明君的行为美学了……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渐渐越来越安静，嬴韶颜找准机会推开拉扯自己的人，接着狠狠扯掉了披风。打量四周环境，看来自己身处一个小巷子里，眼前的人是……女人？！还是个水灵灵很会看人的女人。

　　女人看人的眼神也是门学问，一般分三种：第一种眼都不眨大咧咧直视，这种在封建社会男人眼里属于泼辣且不知廉耻的；第二种是低着头死都不敢与人对视，这种属于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的；第三种先瞅一眼，然后含羞垂目，继而再挑起眼梢眼风斜斜飞过来看人，这种就是会看人的女人了。

　　现在站在嬴韶颜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既漂亮又懂如何看人的人。身着连帽披风，身材修长，侧身而站俏生生立于陋巷中。但这个人不是拉嬴韶颜来的人，因为拉他来的人手指修长，骨节突出，掌心的厚茧位置不是干粗活留下的，而是舞刀弄剑的习武人才有的。

　　很会看人的美女长袖掩嘴轻笑，柳叶细眉，眼带桃花，乌黑的眼珠泛着氤氲雾气，被这样的眼睛瞟上一眼，真是女人身子都要酥半边。可惜嬴韶颜平生阅美无数，再加上被“季卓尔”这种世界超一流级别的变态美女搞怕了，实在提不起什么闲情雅致。
　　“早听说你生的好看，没想到竟是这般貌美。”神秘美女一双妙目上上下下扫描了嬴韶颜不下四五遍，方轻声细语道。

　　“刚才拉我过来的人呢？”嬴韶颜岔开话题，他没兴趣在陋巷里和个来历不明女人讨论季卓尔的长相问题，再者他真是快烦死每见一个陌生人都要从长相切入的话题模式。长得漂亮能当饭吃么？能当水喝吗？还是能防火防盗防绑架啊？所以说长得漂亮有屁用，净给自己惹麻烦了。嬴韶颜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边打量四下环境，视线扫过这个不过三四尺宽的窄巷，不由得奇怪，完全没找到能藏个大活人的地方。

　　“鹞子别躲了，机会难得，快来看看世界第一美女的模样吧。”美女脱掉帽子，露出整张脸庞，明艳的容貌简直可照亮陋巷，浅绿罗裙，头发如云堆起歪在一侧，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嬴韶颜心头一凛，难以置信地看到美女背后突兀出现了一个大活人！幽灵般像被人从墙上黑影处扯下一块慢慢幻化成人。震撼归震撼，嬴韶颜迅速细细回忆了下，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美女背后陋巷墙根的阴影形状并不合常理。居然可以做到完全消除个人气息，藏匿在人眼皮底下而不被发觉，何等恐怖的能耐，若去搞刺杀，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被称作“鹞子”的出乎嬴韶颜意料居然是个女人，比身材修长的会看人美女还要高出半头，更接近男子高度，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衫，不施粉黛的脸冷峻严肃，看起来对什么天下第一美女兴趣缺缺的样子。视线明明不在嬴韶颜身上，仍让他觉得如芒在背，虽然很不甘心，但嬴韶颜此刻算是彻底断了从两个女人眼前靠自己逃走的打算……刚出门就阴沟翻船。

　　“哎呀，要不要去我那换身衣服再聊呢？”会看人美女指着嬴韶颜。嬴韶颜一低头，差点把自己恶心死……身上全是果蔬的汁液留下的痕迹，绿绿红红煞是恶心。

　　“请吧。”鹞子转过眼珠钉在嬴韶颜脸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虽是女子，说话却仿若玉石掷于地上，硬且决然不容反驳。这哪里是请人去，分明就是胁迫，不过如果不照做，估计下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吧……嬴韶颜回头望了下巷子口，静悄悄全无侍卫救兵会来的征兆……混蛋，他那么丢人的领着一群兔儿爷出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在遭遇紧急情况或情绪愤怒时，大部分人都会气血上涌失去理智，但有极少数人愈是危急愤懑头脑愈是冷静。嬴韶颜只阴沉着脸低声骂了句“一群蠢材！”后，平静的转回头，对着面前两位女子面带微笑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两位带路了。”

　　会看人美女似乎非常开心，又是用衣袖掩住嘴角瞄着嬴韶颜笑嘻嘻的，只是那双眼睛带着挥散不去的阴郁，似喜还悲，蕴含的异样情绪如黑洞般简直想要把嬴韶颜吞进去。嬴韶颜不抱希望地问了句：“能请问姑娘芳名吗？”

　　美女闻言温柔地低垂眼帘，嬴韶颜瞧不见她真实的表情。

　　“奴家生来卑贱，怎配有姓名，又怎敢当得起洛国公主的‘请’字。”美女掀起眼帘，笑的一脸灿烂，轻巧转身，环佩叮当，她复又带好披风帽子：“不介意的话，就称呼奴家玉萝吧！”

　　玉萝！？嬴韶颜猛地停住脚步。京城第一名妓？她挟持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季卓尔那混蛋不是和这群女人混的不错吗？嬴韶颜正在乱猜，突然一惊回过神——鹞子又把披风裹在他身了上。容不得嬴韶颜多想，只能随玉萝、鹞子越行越远，转过两个巷口，消失了。

　　陋巷又恢复了安静，但只是短短一瞬，突然墙头一二三四……冒出了好几个脑袋。
　　“是我的错觉吗？刚才好像被骂了句蠢材啊？！”是提议去东市的侍卫盘腿坐在窄窄的矮墙上，似乎很苦恼。
　　“陆六，你本来就是个蠢材，被人说句实话怎么了？”唱反调提议去西市的侍卫不屑道。
　　陆六伸过去脸，冲着骂自己的侍卫吼道：“严四！被你这个蠢材骂蠢材是最让老子火大的！！”
　　严四推开陆六的脑门，咧嘴道“脸别贴我这么近，恶心死了！”

　　又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挂在墙头捧脸：“洛国最美帝姬真不是吹的啊，一路上我都不敢多看欸，就怕魂飞没了。”
　　“切~一路上数你秦三盯人家时间最长吧！”其余人发出鄙夷的嘘声。

　　“洛姬她独自前往，不会出什么问题吧？”秦三挠挠头，“我对她还挺有好感的，长得漂亮，脾气古怪有趣，当然，最重要还是因为长得好看！”
　　“不是有宁九贴身跟着的么，阿大也在，没问题的！咱们做好自己工作就行，严守各个关卡，做到内松外紧，不让他们真把洛姬弄出去就行。”陆六托腮，“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挺想追着洛姬同去，看她一个弱女子身陷危险境地，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