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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玥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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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找精魂,一开始是没有头绪的,后来也是去了露尘寺,净无已经圆寂,现在是一因接任净无的位置,一因点了招魂灯,灯芯里头出现了姜错声的身影。
一因指着这身影告诉百里送离,姜错声罪孽深重,幽冥地界儿就喜欢这样业障沉重之魂。
那里有个地方叫九阴寨,寨里有一座十八层的鬼狱,她的两缕魂魄被鬼王凝成一体,在万枯湖泊当差,她本意也是不想受鬼族控制,但她却没有能力控制自己挣脱出来,她被困在了一片戾气的沼泽里,她生前的业障滋养着魔族的魔息。
又因为这差事本就是个罪孽深重之事,于是她的业障如何都用不完,她也永远出不去那里。
百里送离知道后,早就去那幽冥看了她好几次,但她那失神的魂魄,一见百里送离便失控发狂,恨意滋长,一旦如此便从身体里释放出更多的戾气,戾气变多魔息便越是浓厚,她的神息便被折磨得更是痛苦。
百里送离终究成了她的执念,执念深到如此,反复折磨着自己三百多仙年。
他多想告诉她,她承担的并不属于她的罪孽。
她这个人为何要遭这么多的罪,身前死后都在被困,神魂分离不得相聚。
踏过一片漫卷的黄沙,穿过火红的朱曼沙华,便到了九阴寨的入口。
这时令朱曼沙华开的如火如荼。
这处都是受刑的魂魄,鬼狱机关精密,罪犯若触发一道机关当场魂飞魄散。
所以并没有安排什么阴差,却始终感受到鬼影森森的可怖。
通往地下的廊道两侧布满幽蓝阴火,翻滚着溶溶岩浆,外来的人想要进来也是一条死路。
可百里送离不知道送死了多少次,每次都是有惊无险的堪堪躲过这里布下玄机,一回生,二回熟,也摸索出了一些门路,贴墙御剑是个稳妥的方法。
“你有什么脸来这里?”玥情问道,这是鬼王给她取得新名字。
“要你跟我走。”
所幸这几年她习惯了百里送离的到来,没有开初时候的失控,能静下来与他说几句话了。
百里送离看着她的一袭黑裙,黑裙下一副精巧的瘦骨,皮肤苍白能看清皮下青色的血管,她的唇瓣儿红的似乎在滴血,眼角飞扬轻蔑,素手挑起烟枪,甩了一下如瀑长发吐了一口烟圈儿,她此时躺在石榻上,那斜过来看他的面容精致而慵懒,“你很有趣,始终都这样一句,我因你罪孽深重被抓来这里,我因恨你身上有了这源源不断的戾气,我又因这戾气滋养魔息便有日复日的恨你,这是一个解不开的圈儿,百里送离,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呢?”
戾气腐蚀他的身体,玥情看了他一眼,从上到下,他的脖颈颈咒淡去,手腕上还挂着她用第一笔月钱送的手链,她现在还记得好像是两文吧。
她逞强道,“你不滚回去,你也会死,当然你死了我也做不到不恨你。你当年将我忘却,欺我骗我,我如何都不能原谅你。”
这样的对话也坚持了三百年,一开始他跪地痛苦求饶到现在无奈的听完,转身便走了。
他还不能死,他若死了那便更没有人能解开姜错声的心结了。
我再次看他是在一个月后,他已经浑身是伤,我在桃花树下吃桃子,一边问他,“你怎的如此了?”
他默了默,“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啊。”我把桃子咽下去,关切道,“无妨,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他无言。
我不晓得他究竟是怎的了,从兜里摸出了一颗糖,“这个给你,我每次想哭都会吃一颗糖。”
他木讷的接过来,我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他这时候也抬头碰上了我的目光,我不好意思起来,我转移话题道,“你是去找错声姐姐的魂魄去了?”
他没说话,我知道他肯定是了。
他忽然抓起来我的手,“我问你,假如是你,一个人利用你的感情,骗你做了罪恶至极之事,事后幡然醒悟,那么你希望那人如何弥补你呢?”
我冷哼一声,“去死吧,我才不想原谅他呢。”
他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了,渐渐放开了抓我的手。
我倒是心思不在他的身上了,明若家的小鸡今天出壳儿,我也要去看一看。
我个子高,手劲儿大,就算他们烦我,不让我看,我也能扒拉开她们的小手挤进去,明若看被我得逞,呜哇哇的把她娘叫出来,那大婶儿知道我是火凤的人也不敢动粗拿着扫帚直往我的裙子上扫灰作势要把我赶走。
事实上若她真的打我我也不会告诉火凤哥哥,因为我早就跟他说我们玩儿的很好,否则他该担心我不让我再出来了。
百里送离看着我被赶出来问我,“你去看什么呢?”
我道,“小鸡。”提起这个我便高兴,“明若家的小鸡,毛茸茸的特别可爱。”
他笑了笑这样一算还有三天,三天之后便是姜错声的生辰了。
“三天后,我送你一个更可爱的事物。”
我眸子突然亮起来,“真的?”
“真的。”
我高兴这几天都夜不能寐,恨不能早早就到三天之后,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可爱物件儿,到时候就我也能拿出去跟明若他们炫耀了。
三天后我早就坐在那颗桃树下,他亦如约而至。
“东西呢,可爱的东西呢?”我一见到他就站起来问个不停。
他笑着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木偶娃娃,“送给你的。”
唔...
这小娃娃长得好生眼熟,哦,像我。
他做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木偶娃娃,不过双腮挂着婴儿肥,更像我小时候的样子,那小娃娃还会胡说八道,一见我就叫娘亲,乖乖啊,我这清白的少女之身啊...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叫那俊叔叔为爹爹,唔...这就过了分了吧。
我指着她的小鼻子,“我还是个小孩儿呢,我才不是你娘亲。”
那小人偶细声细气的与我说,“你就是我娘亲,我们长得多像啊!”
我撅撅嘴,“不像!不像!总之我不是你娘亲。”
她一扭头转向百里送离,委屈的告起状来,“爹爹,娘亲不要我们。”
“我...”我捏了捏她的脸,“好哇,小小年纪还会告状了是吗?”
“娘亲教育的是。”那小娃娃一遍抹泪一遍委屈巴巴的道。
百里送离一直在一边儿笑着。
我想要是做娘亲能一直教育别人也是好的啊,这厢咳咳两下,“好哇,那娘要教育你的可不只有这一桩,第二件是就是...”我在她耳边嘱咐着,“你不能乱认爹爹。”
她噘嘴,“不要,爹爹娘亲我都要。”
“你这孩子怎的这样犟。”
百里送离插言道,“好玩儿吗?”
我点点头,“好玩儿,好玩儿极了,谢谢你。”
脑子一热竟亲了他的脸颊一下,那小娃娃却呜呜呜的捂住眼睛。
我这是纯纯感谢地吻,火凤哥哥就是这样教我的,这孩子心思真的不纯洁。
“你捂什么眼睛,这算什么啊?”
不想一转头那个俊叔叔也脸红的明显,怔愣的看着我。
我知道了这孩子像谁了,这便吐槽了一句,“女肖父!”
他却贱兮兮的过来问我,“那你是承认了我是她爹爹了?”
我这下倒是尴尬了,他太会钻空子了吧,我也是一个不小心不吐不快,嗐!
那小娃娃却说,“娘亲承认了,娘亲承认了!”
完了,这下该我脸红了。
夕阳罩在他俊郎的脸上,他却温柔的将我望啊望,此时他比夕阳更温柔。
我却全然没在意,我的脑子很简单,只能在同一时间接受最简单最直接的东西。
风过,吹起我前额的碎发,我采了一片花瓣儿用花汁将那木偶的衣服涂成彩色,实际上却是乱糟糟深深浅浅的样子,不过我却涂的很是认真。
“你喜欢火凤吗?”他在一旁认真的看着我抠弄那木偶人的衣裙扣子,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
“喜欢!”我回答的极其爽快。
“那我呢?”
我喜欢他和喜欢火凤哥哥的感觉不太一样,我不好回答也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不想回答,你喜欢错声姐姐,我就不能喜欢你。”
我说着说着便呜了起来,哭了。
百里送离看着眼前的人哭的水汪汪,眼圈儿和鼻尖儿都红彤彤的,便问,“为何?”
“因为你有爱人啊。”我强忍着不爆哭出来。
“你懂什么是爱吗?”
“爱一个人就只能爱她一人,要保护她,偏向她,哄着她,不能欺负她,欺骗她...你的心里有了别的人,就装不下我了。”
我悲从中来,彼时一个傻子却知羞的转过头去,转过去也不行,我脸埋在手里,他却非得看我脸红的样子,抓着我的手,急切的问着,“你到底怎么了?”
我怕他现在看我窘迫,便想也不想的把头钻进池水里,我的眼睛和鼻子冒泡泡,也不管能不能把自己憋死,像个鸵鸟一样,却傻乎乎的以为这样就能骗得过他。
可这造型确实愚蠢极了,他将我的头从前头的池水里拽出来,我的眼泪和水混在一起,却也无甚尴尬,解释道,“我渴了。”
他看了看我微微笑起来,“渴了就说,以后万不能这样危险了。”
我慢慢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第二天我将我的梳子变成指甲盖儿的大小,给我的崽儿梳头发呢。
“谁做的?”
我听到有人问话,一回头却不想火凤哥哥来了,我吓得手一哆嗦,妈呀呀,这可咋整!
我一时编不出来个谎,将那娃娃藏起来,可是却太晚。
“什么东西!拿出来!”他厉声呵道。
那娃娃也是给我添乱,“娘亲,你拽到我的头发了。”
“娘亲?”他眯起凤眸问我。
我尴尬道,“就...就是一个称呼,她见谁都这样叫...”
“是吗?”他的面色白了三分。
“那她怎的不叫我呢。”他的声音本就清冷,现今更冷了,冷的我害怕。
我尴尬的将那梳头的手停下了,眼睛飘忽不知道往哪里看,那小娃娃倒是个大聪明,“我才不叫你呢,爹爹不喜欢你。”
我立马与那小娃娃讲起来道理,“你怎的这么没礼貌,我平日里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我这话的讲的甚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弱下去。
“爹爹是谁?”火凤在一边儿问我,我觉得我的后背冷的都在发抖。
“爹爹就是爹爹,世界上最好的爹爹。叫百里送离你没听过,孤陋寡闻。”
火凤实在忍无可忍,将那娃娃从我手中夺去扔在地上,我看着那小娃娃没了生息的样子,要下床去捡,他一把将我按住,“你可还有些分寸吗,喊你娘亲,喊他爹爹的玩应儿,你可当成个稀罕物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我从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我...我...”
我没分寸?我怎么没分寸了,他是朋友,怎的那俊叔叔就不能是朋友了?
我心里头委屈,他干嘛要把我的孩子扔在地上,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生气,我还没有给明若他们炫耀呢,摔坏了可怎么是好,我这下哇的哭了出来。
边哭边问道,“你为什么讨厌他啊...”
“因为烦,因为他...”他说不下去,拂袖出门去了。
我抹了抹泪,一宿都没怎么睡,第二天写了一封信送派人送去给火凤哥哥了。
信上只有三个字,我错了。
我可能真的错了,那个叫百里送离的可能真的是火凤哥哥的仇家罢,以后我都不要见他了。
我就这样几天几天的把自己关在紫音塔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又不会动了一般。
只有火凤哥哥有时候会过来,我们偶尔在宿在一处,但我都不怎么说话,甚至都不宽衣解带,但火凤哥哥却会为我解衣服,我也不晓得如何与他交流就扣一扣衣服上的金丝银线。
他也就那么安静的待在我的身侧,也许有些时候他会吻吻我吧,我都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觉得我越来越想见一见他了,但一旦出了门,见了他,便又想失分寸了...
万枯湖泊。
鬼王,“玥情,这世人这样蠢,这样伤你,你为何还不堕魔,你若堕魔我们便可双修,届时这整个幽冥就你我说的算了,你何苦还用你的花魂强撑在这里当一个苦差。”
为什么,这世上伤她的人很多,可为什么呢,为了玉心姑姑,为了阿乖,为了爹娘,她到底不能变成一个彻底的魔头。
鬼王长得甚是苍白,一身病气,长得很阴柔,可是这具羸弱美丽的皮囊下却有着一颗残忍至极的心。
玥情并不怎么喜欢他,他却总是爱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他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相迎,敲了敲湖面的地上,朝湖泊喊了一声,“出来!”
玥情怕他跳下来,又要墨迹的赖着不走,便从湖面冒出头,双臂交叠搭在岸边,这湖看起来是水其实是气,她的身上半分都没有淋湿。
他却捏着玥情下颌,眯眼道,“你胆子却是越来越大了,竟还要我请你出来,真真把自己当成活祖宗了。”
玥情笑了一下,将他捏她的手推开,“我早跟你说神魔殊途,我对你可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鬼王大人没别的事儿,小女就回去了。”
谁告诉你没事儿了,她正要走,鬼王抓着玥情的胳膊给她提上来。
“百里送离那家伙又来找你,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玥情一上岸就跌进他的怀里,下一瞬一把推开他,“有什么好说的,两个月来一次,你没习惯?”
他却是一脸吃味的样子,玥情瞥了瞥他,“你一个鬼还会吃醋?”
他带满扳指的手抓着玥情后脑的长发,“那也得有醋可吃啊,怎的,你不会心里还爱他吧,那你可真是贱疯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把玥情扔进万枯湖泊转身走了。
百里送离,不过是个杀不死的执念罢了。
谈什么爱恨都是虚的。
玥情可不就是我对百里送离的怨念所化的吗,也许鬼王说的对,正因由爱生恨才这般不可解脱。
可这缕执念究竟要被折磨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