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王时有段风流史》麻麻亮

33、“拉钩”

　　“团子……团子？”

　　声音渐大。

　　少年瞪着他那水汪汪的眼睛，微张的嘴唇薄暗而红润。他转动眼珠，显露出从幻梦跌入现实的茫然无措。

　　月光下的维姬蒙着一层薄雾，显得虚幻不清。

　　“团子？”
　　少年的额头上覆有薄薄的冷汗。

　　维姬侧身坐在床沿，拨开团子脸上黏着的碎发，“我听到你在喊我，刚刚敲了门，你没回应，我便自主进来了。你还好吗？”

　　团子久久不作反应，只是无助地注视着来人的动作。

　　“是做噩梦了吗？”

　　“好吧，看样子还没缓过来，我先去找找安神香……”

　　维姬起身时，团子突然环住她的腰。

　　趁着她僵住的片刻，团子侧身钻进维姬怀里，他感觉到主人的手臂架在两边——为什么不抱住他？

　　“主人……我的拟人态是不是很丑？”

　　所以主人不抱我……所以主人讨厌我……

　　那么，如果我变得漂亮的、主人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这么一想，他又不是那么无望了——只是变漂亮而已。

　　“怎么会？”维姬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你可是顶美的——精灵都自愧不如。”

　　黑暗中，团子眼里的闪光意味不明。

　　你可是顶美的。

　　团子不知道该为主人的答复感到庆幸还是悲伤：如果主人是因为丑而厌弃自己，那么只要他变漂亮、主人不就喜欢他了吗？
　　只要变漂亮就行了……可是主人否定了他是丑的。
　　主人说他不丑——他应该开心的，可是，如果不是外貌、那该是什么原因？

　　团子刚想如曾经一样主动蹭主人的手，维姬却把手收了回去，动作突兀到本人都有些尴尬。

　　他无意识地问道：“为什么不抱我，像我原形时一样？”

　　沉默。

　　“主人？”
　　他声音颤抖，心跳如雷，既是因为自己逾越的质问、又为了接下来的回答。

　　如果只是不喜欢呢？
　　只是毫无理由的不喜欢、就像毫无缘由的喜欢一样？

　　无处落脚的情感啊、随风飘荡的情感啊……

　　就算是不喜欢又如何？

　　她是他的主人，他自生命伊始便追随的信仰啊。

　　她是他的信仰——被信仰驱逐的信徒该何去何从？

　　怎么办？

　　他仰面仔细看着维姬，意图从她的表情上找到些许慰藉。可是他一无所获，于是他悄悄攥紧她的衣角，似乎在恳求又像是在胁迫。

　　少年盯紧维姬，见维姬避开自己的注视时，他呼吸一滞。他的主人斟酌了良久后才开口：
　　“我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被人拥抱……我感觉拟人态的你，没那么……傻乎乎的。所以保守起见便不那么多手多脚了……”

　　团子瞪大了眼。

　　什么叫做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什么？

　　主人你在说什么？

　　“我想着你很可能不会喜欢与人接触，我记得书上是这样写的——大多数‘非人’不喜欢与‘是人’接触——而且很多人类小孩也是这样啊，小时候有多粘人、长大就有多高冷……”

　　团子没预期这些话，因此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听见”。

　　“！！！”
　　团子怒了：“主人！？”

　　“你在说谎！你怎么可以说谎！”

　　“我没说谎啊……”

　　“不可能！”团子两手攀上维姬的肩膀，腰肢用力把他的主人按在床上。“你犹豫了、而且还没看我的眼睛！你心虚你说谎！”

　　维姬吓了一跳，看着眼前气哼哼的少年，她抿嘴、有些无语：今晚不宜入睡。

　　“你看你、还不说话！你就是在说谎！主人你……”就是不喜欢我！
　　你还跟我说谎！

　　主人你不可以对我说谎更不可以不喜欢我……

　　团子急了，一脸的煞白。
　　意料之中的痛苦还是超出了预期，锥心的痛。

　　“唉，怎么哭了？”维姬手忙脚乱，想帮着擦眼泪，对方却不给机会，团子将头埋在她的衣服上，泪水渗过衣服直烫皮肤。
　　“我没说谎——你哭什么？”
　　救命啊，她真不理解，她真的很迷惑：说谎和哭？这是什么因果或相关关系啊。

　　这一瞬间，她体会到单亲妈妈的艰辛。

　　“团子……团宝，宝？”

　　“你要说清楚啊——可以告诉我你为何这么在意我说谎吗？”
　　“团宝……我们的信息不对等，你要分享我你的信息。呀，眼睛肿了。”

　　维姬说了老半天，团子才哽咽着开口。

　　鼻音覆盖了少年应有的清脆嗓音：
　　“主人都不抱我了。”

　　维姬点头：嗯，阐述事实。

　　“主人刚刚还眼神躲闪。”

　　维姬：虽然不理解为何关注这个……但这是事实。

　　“主人不要我了。”

　　维姬：嗯……嗯？
　　这是从哪推来的结论？
　　“什么？”

　　团子抽抽哒哒、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咬唇看了眼维姬，后者的一脸莫名令他羞愤难当。

　　脑子里似乎有东西在闪烁、一明一灭，纷扰迷乱。

　　他避开维姬擦拭泪水的手，余光瞄到窗外的山脉起伏，黑暗镶着银边、寂静响起鸟斗虫鸣。
　　月亮何时不见？

　　有点冷，或许更冷些。

　　“团子，”维姬定定地注视少年，后者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任她唤任她喊。
　　这是怎么了？

　　手腕处阵阵的痛感在时刻提醒她这不是简单的闹脾气，可是团子似乎不愿告诉她更多信息——她连题目都不知道、如何解题？

　　思来想去，维姬决定把突破口放在“不要我”这三个字上。
　　不要他……
　　是什么让团子担心我会不要他？
　　是因为她走得突然吗？
　　不过，桔子好像没不良反应啊……

　　“团子……”

　　“对不起，”团子烫手般松开维姬的手腕，他看到主人那腕上的红痕，脑子轰然，哑声说道：
　　“我逾越了。”

　　他说着，作势下床。
　　“请主人惩罚。”

　　“你真的要跪？”

　　他两眼发黑，艰难地保持着屈膝的动作。
　　主人说过，我同主人共掌王权，她不会跪、我也不能跪。

　　可是主人……我对您做出了如此不敬之事，我居然敢质问您、我居然令您伤神，半夜惊扰主人已是我的过错，我却不知羞地冲撞您、不知耻地埋怨您。
　　主人……我该如何是好？

　　看到团子虽直起身却还是低着头，维姬捏了捏眉间。

　　桔子煽情、团子多情——
　　今晚大家都怎么了？

　　她不知道团子为何突然说什么逾越，她只想快点安抚团子。

　　噩梦——团子到底是梦到了什么？

　　她起身微微弯腰，用低缓而平稳的语气说：
　　“首先，我不该擅自带人进如是观——我应该和你商量，征求你的意见，我太霸道了，这违反了我们的‘好孩子条约’，我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处置。
　　其次，我不该走得那么突然。如果是这种不告而别给你一种被抛弃的感觉，那么，对不起。那次事发突然，我无意匆匆离去……”

　　“主人走了很久。”

　　即便声音微弱，她还是留意到团子的补充。

　　“是，我走了很久，很久，”维姬不反驳，“我不仅一话不说就把你们丢在这、还丢了那么久——我大错特错、我应该去自首，监护人可不能做出这种不负责的行为，我主动自首或许可以免于被起诉、被剥夺监护权的下场。但是在自首前……”

　　维姬话锋一转：
　　“我得跟我家小孩认错。”

　　少年兽耳一抖。

　　“我做了好多错事，这很伤他的心。”

　　兽耳又是一抖。

　　维姬背着右手伸出左手，她摆出“拉钩”的手势。

　　“我得求得他的谅解……”

　　她勾了勾小拇指，语气轻轻：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对不起，你愿意原谅我吗？

　　这句话轻之又轻，似乎稍有不慎就难以成形，似乎可以融入空气中。即便如此，在少年的耳中，它犹如钟鸣般洪亮。

　　对不起，你愿意原谅我吗？

　　眼前的小拇指一会远一会近。
　　团子心如乱麻。
　　怎么是主人在说对不起？
　　不该是他吗？

　　主人何错之有？

　　主人也有错吗？

　　他的心缩作一团，脸上像是有虫子在爬动般瘙痒。

　　这时他听到主人嘿嘿笑了两声，恍惚间他觉察到自己的手在摇晃。

　　“谢谢你原谅我。”维姬摇晃左手，“还不松开吗？是不是很新奇，以前都是用爪子碰一下，现在可以握着了。”

　　团子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攥住了主人的手指。

　　“团子？”

　　团子呆愣地抬头。

　　主人在笑。

　　“现在，我在看着你的眼睛。”她说：

　　“你知道吗？”

　　“无论如何，李维姬都不可能不要团子。”

　　……

　　这一夜维姬睡的极其不踏实。
　　梦里，她一会儿肚子上破了个洞、一会儿拖着腿在冰天雪地里走、一会儿又在毛骨悚然的咯吱声中心惊胆战。

　　天稍亮，维姬便起床。
　　她先是从自己肚子上搬下桔子的腿，随后将四仰八叉的桔子往里边挪挪，她本想把将神抱到床里，可手伸向将神时，将神唰地睁开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

　　维姬微笑着低声解释：“桔子把你挤床边了。我怕你会掉下来，想……”

　　“不。”将神打断，随后又紧张地补充：“谢谢。”
　　她噌地坐起身、两脚一着地便飞奔而去。

　　维姬看着房门开合，又扭头看了看磨牙的桔子。

　　她以为接下来她会在很长时间里看不到小将神，但随之她意识到自己不得不与将神对坐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