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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双耳青花瓷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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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屋子啊”看到堆满院子里的东西,他把手里的水果放在茶几,目光透过窗户,随意地在那些摆出来的东西中扫视。忽然,他眼神一下子定住,两三步走过去,“呦,这不是我上次提到过英国进口的那个留声机吗,找出来了?”
萧潇看见,“嗯,老板搬出来的,也不知道以前放哪”
暗棕色的胡桃木留声机在阳光里,表层的清漆泛出点点微光。
刘国兴激动,对着放在矮柜前那个还没擦干净的留声机一顿稀罕。手指碰到那两个金属按钮,指尖微微颤动,眼睛里的欢喜和高兴更是怎么都挡不住,“多漂亮啊,你看看这黄铜喇叭,这唱臂”
摸到唱片上那一片积攒的灰尘,刘国兴轻蹙眉头,说话里透露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她就随便乱丢”
“不是翻出来了”
“这东西跟了她真是遭罪”刘国兴站起来,到处找可以擦灰尘的毛巾。
杨晔关了书房门,看见他在屋里转圈找东西,“找什么呢?”
刘国兴看到她,“帕子,擦你的那台留声机”
杨晔不在意,“萧潇那里不是有一块”
他拧了眼杨晔,“那么粗的毛巾怎么擦,有没有软点,全棉布的那种?”
她进厨房,拉开冰箱旁边的那道储物抽屉,翻出包还没拆开过的棉布巾,“这种可以吗,没用过的”
刘国兴跟过来,狐疑的目光落在杨晔刚拿出来的这块布上,手指摩擦着布料表面,细腻的触感,他一下拿过去,还没忘记说:“这种还差不多”
他蹲在那台留声机面前,谨慎地擦去表面的浮灰,“这种精细的东西得用专门的清理液,护理油来保养”
两指捏出很小的一个角,他伸头凑近,对着留声机表面的沟槽。干净的棉布被带起一竖厚重的灰尘絮。
他把毛巾上的灰尘给杨晔看,“你瞅瞅,这么脏”
“搁几十年,有点灰尘不是正常”
“都跟你说了,那房间里的东西至少得隔几年就翻出来整理个一两次的,你得说不用,还连像样的罩子都没有”刘国兴边说,边细细擦走留声机上的灰尘。突然,他拧身子吃力地转过来,“哎,怎么你今天就想到要拿出来了,转性子了”
杨晔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心血来潮”
“真够心血来潮的”他继续擦着留声机,“你那堆唱片呢,摆哪去了?”
“不知道”杨晔站在那,正琢磨这几个瓷碗应该摆哪里好,“大概还在柜子里,外面的没有,可能在里面?”
刘国兴的眼睛一下子发亮,蹭就从原地站起,“真的,你可别诓我”
杨晔单手插腰,思考到关键的时候可没心情和他打趣,“你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他连话都没有听完,迫不及待地就往屋里过去,走起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几个瓷碗怎么放都不对劲,三个摞一起就太高,矮层的柜子放不下。可搁在最上里,又觉得太占空间位置,杨晔正在琢磨,周一横扶住刚搬过来的瓷瓶,看到杨晔站的方向,小声提醒,“老板,唱片好像不在那间房里”
他刚在房间搬柜子的时候,几乎把所有能打开的柜子都看过,全是些小的摆件或者杯盏之类,没看到什么唱片。
“没事,就让他找去”杨晔拽下腰上那块有点移位的围裙,刚要蹲下来就看见站在屋里,有点不知所措,那个和刘国兴一块进来的老人。
周一横凑过去和萧潇窃窃私语,“这就去找了?”
“刘教授喜欢这种,之前问老板好几次,老板都没给,这次就几张唱片肯定会去”
她解开围裙,走进屋里。
杨晔站到他对面,“您好”
浅灰蓝色的中山装,虽然布料上了年头,可依旧能看出版型穿在身上的平整挺括。头发已都花白,整整齐齐的往后面梳,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透着温和,与他这人一样,温文尔雅,面带微笑。
如沐春风,可又能感觉到藏在他眼睛里,那很明显的疲倦。
“你好”他也伸出手。
握手的动作牵扯到他背在前面的那只书包,书包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装着什么大件东西。
他把有点滑下去的包带往肩膀上提,低下头,看到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拉链,眼睛里生出的紧张感稍微退去,轻轻吸了口气,又悄无声息的把这口气送出。
“刘教授带我来的,找杨老板”他说。声音低沉,语速不疾不徐。
杨晔点头,“我就是”
“杨老板,你好”他对杨晔礼貌的微笑点头。
两人视线面对的那一刻,好像是过去的时代,在这里短暂的一场遇见。
“喝杯茶吗?”杨晔问。
他带着几分犹豫,看见刘国兴捧着个用旧报纸裹起来的东西,兴冲冲地往院子里走。
“刘教授”他喊了一声,刘国兴大概是没听见。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激动的走到院子,拿起留声机上的那块白布,扯开用胶带和报纸层层包起的东西。
蹲下的身体,肩膀不停耸动,带起整个上半身都是在微微颤抖。杨晔尴尬笑笑,又无奈摇头,“他可能没有听见”
“没事”老人说。
帕子来回擦了几下,打开那台已经收拾过的留声机,“也不知道这老伙计还能不能响”
萧潇凑过去,“不能了吧,都这么久”
“试试?”他眼睛里装满期待。
‘咔啦’留声机内部发出有老旧部件被强行唤起时的那阵僵硬,接着是一会模糊的‘沙沙’和齿轮被卡住的‘咳咳’,声音消失了一会,喇叭里听不出任何动静。
等在旁边的萧潇看到已经停住的留声机,“唱片都没转,是坏了吧”
“再等等”刘国兴不信,反复看着留声机。
卡顿的唱片盘,细弱的指针还微微晃动,发出短暂的‘滋啦’就好像指甲不小心划过水泥地板,带来那让人汗毛都会竖起来的怪异动静。
眉头越收越紧,就在他满脸担忧,以为寻来的欢喜又即将落空之前。突然,醇厚的老声从黄铜喇叭里传出。雄浑的嗓音带着特殊的古朴,每一个字都像在檀木桌上叩响,带着身处老北京戏园里的丝丝韵味。
听见发出来的声音,杨晔也是惊讶,凑过去看到那在好好转动的唱片,“还能用啊”
“肯定能用,就是你这张唱片,你看看表面都刮成什么样了”
那道几乎是贯穿了整张盘面的刮痕,刘国兴心疼地来回抚摸。
老人看过来说:“上点松油擦下就行”
抬头对上老人的视线,刘国兴一拍脑袋,如恍然大悟那般,急哄地从地上站起,带着歉意的对老人说:“对不住啊,差点忘记正事”
视线看过老人,又移到杨晔身上,他不好意思的问了句,“你现在还收东西吗?”
杨晔一顿,看着老人背在前面的书包,那凸出来的样子,沉默半晌,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她让开位置,“进屋里说吧”
长方条的老榆木餐桌上会固定的摆着那套茶具。
几人在木头桌前坐下,杨晔拿过桌上的那套茶盏,把旁边保温的水壶加热。等着水开,熟练地过水,倒茶,热气腾腾的茶香弥漫着整间屋子。
“杨老板,我这个”老人想拉开书包的拉链,只是被刘国兴伸手拦住。
清澈的茶水注入更小巧的茶杯当中,杨晔夹了两杯递给他们,“尝尝看这茶,虽然是去年的,但我感觉味道不比今年的新茶次”
刘国兴端起茶盏,嗅过茶香后,他浅抿了一口,点头称赞,“嗯,好茶”
“您也请”她抬手对那位老人说。
老人拿过那盏被热水烘过,还带点温热的茶杯,“茶喝起来的确清爽,跟我之前喝的那些都不一样”
“从水温到茶叶的用量,再到冲泡手法,泡煮的时间,每个环节都影响着茶的口味”杨晔笑笑,耐心解释,手上又开始为两人添杯,动作依旧那么娴熟。
看见他们已经把手里的那杯茶喝完,杨晔放下紫铜茶具,“说说看,你那边有什么好东西”
刘国兴看了老人一眼,他像收到提醒,忙不迭打开随身带的书包,小心翼翼地捧出包里的瓷瓶。
刘国兴说:“你这进门先喝茶再讲事情的规矩,到现在还都没变”
“进门一杯茶,是起码的尊重”
刘国兴打趣,“你的规矩老这么一如既往”
杨晔说:“能被留下来的东西实在不多,规矩能算其中的一个”
看到那个已经被拿在桌上的青花瓷瓶。
刘国兴说:“掌掌眼吧”
杨晔半信半疑,从屋里找来副还没拆开的手套。她站在青花瓷瓶前,瓷瓶高约一尺,从瓶颈缓缓而顺的弧度,自然舒展。青花描绘翠竹,辅以蕉叶,忍冬,变形如意的云朵,细腻的笔触勾勒,朵纹分明,内圈施以白釉,底部署墨字楷书,“大清咸丰年制”的双行六字款。
原本只是带着好奇和审视,可当这几个模糊字映入她眼帘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就像平静的湖面被突然的一颗石子打破,泛起剧烈的涟漪。平淡的脸上,肌肉微微绷紧,嘴唇也不自觉的抿住,目光变得犀利。
她放下那个瓷瓶,看着对面的老人,“这东西我不收”
“为什么?”刘国兴不解。
“算了”老人其实也没抱多少期待,他撑着桌子缓慢的站起来,沉默的把青花瓷瓶放进书包,眼神有点失落,动作迟缓,每一步都显得那般沉重和深深的无奈,好像放进书包里的不单是一个瓷瓶,更是他仅剩的最后希望。
刘国兴还坐在说:“你不收,好歹给估个价,这样我能找别人”
“这东西我估不了价”杨晔很直接,“我劝你最好也别卖掉,它的来历你比我更清楚”
老人佝偻背,动了动脚。底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嘎’。他说:“东西再好其实也就是件东西,拿不来带不走,卖掉它,至少能救我爱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