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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番外 玫瑰的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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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之助收养了一个孩子。
一个格格不入,有点自闭、不爱说话的孩子。
他起初以为她是哑巴、聋子,后来发觉她不聋也不哑,只是个绝望的文盲。
他开始认真地教导她发音、文字,让她识文辨字。后来他死了,所以没有后来了。
织田作之助收养了一个孩子。
一个有着良好的修养,自持稳重,却四处流浪的孩子。
女孩的心智强大过她的躯壳,对方能听,不能理解含义,能说,说的是异国语言。完全不能理解,听在耳朵里就像小鸡仔叽叽喳喳的叫声。
跟在他脚后跟亦步亦趋的样子也很像,他都怕一不留神把人撞倒。
他蹲下身抚摸着孩子脸颊,忧虑着这小不点稍不注意,约莫会被一脚踩死。
而孩子不明白他不觉得恐怖的恐怖想象,单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掌心,上前一步,贴在他的胸膛上。他双臂一张,抱起来也确乎像小鸡崽子一样暖和。
新鲜的,有活力的。泛着橙黄的色调,令他如一潭死水的生命都开始鲜活。
织田作之助领养了她,教她如何在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下打得昏天黑地的横滨生存,他提供她住宿、三餐,保证她的安全。
后来因为他所在组织的继任首领森鸥外的阳谋,港口黑手党与异能特务科长官礼尚往来的交易。那个孩子死了,和他后面收养的几个孩子一起,炸成了抱团的火光。
弃武从文的手,再拿不起简易的笔。决意复仇的心意,推动他朝少年的自己而去。织田作之助亲自剿灭了Mimic组织,替孩子们复了仇,也理所当然地搭进了自己的性命。
兴许当无辜的孩子们被动卷入成年人各怀鬼胎的阴谋诡计,在他眼前以最残酷的方式诀别,预示着生离死别的泪水滑出眼眶,悲痛的嘶吼声震聋耳膜,他就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织田作之助收养——欸?
没收养到?!
羊组织的首领收养了一个孩子,以幼年之躯,收养了一个比他高、比他年长的孩子。
她的眼睛清清亮亮,澄澈地倒映着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这与忽然降临在擂钵街,失去过往印象的中原中也何其相似。突然出现在这个世上,具有一定的认知水准,却仿佛又与世界格格不入,在迷茫与困顿中融入现在的生活。
出于那点同病相怜的心理,中原中也力排众议收养了她。
但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相较于他而言,女孩委实过于柔弱。
既没有擅长的体术,能以一敌百,也做不到利用重力漂浮在半空中,睥睨群雄。不管他怎样教导他,女孩都学不会他的本领。
理论上来说,这并不是想学就能学会的招数。
因为女孩太过体弱,中原中也在居住地压了成批的牛奶,每日盯着她喝。挑食的毛病不大碍事,她愿意吃的按成倍量购买进食即可。
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他做的是对的。当羊组织几乎全体成员发生反叛,少女仍然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站在他的面前。
失败的羊之王搂着少女尸体,沉默不语。
他决定收养她的起始,不是为了换来这种终局。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没办法对羊组织任何一个成员动手。
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用来庇护与其他组织联盟的、即将被剿灭的羊组织。
羊组织的首领收养了一个孩子,一个面容姣好,洗干净脸,拎出去,会有大几率被盯上,使横滨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再行检验的孩子。
许是雏鸟情节作祟,那个孩子经常跟在中原中也后头。中原中也走得快了,她跟不上,跑起来,跌倒了,本意要甩开她的男孩压着眉头,双手插兜,折回去要扶起人。
她已经跟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拍拍手,对着身上的污垢颇有点苦恼的样子。见到他折返了,眼瞳微微发亮,是春日的光辉照耀。
他皱起眉头,以后都让她牵着自己的手走。
基于某种没由来的惊惧,中原中也十分不放心女孩继续待在自己热爱不已的羊组织。
他想方设法地找机会送走了世初淳,看到她被一个成年男性领养。
对方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实力较之他……好吧,不展露最后的底牌前,他承认自己未必打得过这个男人。
主要是对方看似勘破未来的招数太犯规了。
女孩换了新家、新环境,新人,每天趴在窗台前,凡事皆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他不忍心、不放心,每天腾出空闲绕长长的路,跑到男人的家附近瞧一瞧。
直到他被世初淳发现,郁郁寡欢的女孩这才露出欢颜,她笑盈盈,展现出被带走后的首次笑容,隔着焊死的铁栏伸着手,要与他触碰。
太蠢了。中原中也对自己说。
无论是为了盘旋在头顶的不安送走世初淳,还是抵挡不了思念日夜来守望对方,乃至于现在为了让女孩欢心而递出的手掌……
他鞭策自己要变得更强、变得更好,比现在好千百倍,到那时他就可以接世初淳回羊组织生活。
可惜天不从人愿,许下的愿景大抵是专门用来辜负的。
后面的事,中原中也不愿回想,连提都认为是一种赘诉。
全体的羊组织成员倒戈相向,向他们昔日依赖又不屑的王开火,羊组织解散。他加入了自己憎恶的敌对阵营。
在他奉承港口黑手党首领之命出差镇压的时候,他期望接回的少女在面包车里与她的弟弟妹妹一同被炸成一束花火。
彼时他不晓得自己的人生踏出的每一步,都逃不过他人布下的局。
羊组织首领不再从外边带回来孩子。
他见到流浪的、居无定所的女孩,只跟在后头默默地守护着。他想走上前,带她回羊组织,又暗自笃定自己或者旁的什么必定会伤害到她。
羊组织首领踢掉路边的易拉罐,未喝完的汽水吐着气泡流出,仿佛胃酸倒流。
忽如其来的想法毫无道理可言,他却丝毫不敢越过那一步去轻易试探。这是对自己,是对他人的不尊重。抬头就见红发青年领着女孩回了家。
多年后,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红发青年问她想要什么,少女想了想,说:“父亲,我想要一朵玫瑰。”
是日,织田作之助左手抱着装着零食的纸袋,右手拿着一捧鲜红的花束,路过波光粼粼的江面。
他打开门,纸袋落地,青年跳窗,连滚带爬地奔赴庭院停着的面包车,赶上的却是刺红双目的火光。
“砰——”
巨大的爆炸声震散了窗口的玫瑰,鲜艳的花瓣与喷薄的火焰共成一色。
那是圣灵们为世人生死离别而歌颂,或是昔日的杀手内心对这世间的爱意全数消退了的礼赞?
“父亲,我想要一朵玫瑰。”
少女低着头,看着脚尖。她在收养自己的监护人提议下,初次说出请求。哪怕是来自养父的表述,她亲自说出口也掩饰不了不好意思。
织田作之助自然满足可爱的女儿小小的请求。
他在老板娘的推荐下,购买了象征奇迹的蓝色蔷薇。
可想而知,随风摇摆的蔷薇科植株唤不来奇迹的降临。
平日温馨的房屋落得千疮百孔,他要赠送蓝玫瑰的对象,倒在二楼的走廊。
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弟弟妹妹,反抗无果后被残忍地乱枪扫射。
大量的血液呈现溅射性,喷溅在两侧的墙壁上。红得鲜艳、耀眼、刺目。
蓝玫瑰包装成的花捧掉落,沾染到少女遗留的血迹,当真是夕阳一样的红。
“父亲,我想要一朵玫瑰。”
“父亲,我想要一朵……”
“父亲,我想要……”
“父亲,我……”
“父亲……”
相同的人抱着不同颜色的花束,走过一次次轮回,来到他面前,重复着相似而稍微有点差异的情节。
粉色的玫瑰象征暧昧,白色象征纯净,黄色象征等待,紫色象征梦幻,橙色象征羞怯……
不同的轮回里,织田作之助买了不同颜色的玫瑰给世初淳,有时候每样颜色都挑点,包扎成一捆颜色异常丰富的礼物。
它们毫无例外地,没有一次成功地送出去过。
“父亲,我想要一朵玫瑰。”
今天早晨出门时,织田作之助听到女儿这么说。
他的脊背瞬间僵硬,两个肩膀像是压了沉甸甸的岩石。手心有冷汗泌出,心脏传来慌乱的跳动声。只是受先前职业的影响,他的身体再感到不适,断然没有叫旁人看出来的道理。
所幸,那股没由来的难受消散速度极快。
红发青年尽管下意识地抵触玫瑰,也答应了女儿为数不多的请求。
他迅速地忙完任务,在值班的路途特地找了个花店,购买赠送女儿的礼物。殊不知女儿正在身后几十步的距离,两人中间隔着黄巾贼与蓝色平方的人潮,这一隔就是生死遥遥。
织田作之助掏出钱夹,向花店的老板娘购买玫瑰花。
老板娘攒出一脸笑,问是要送给老婆还是恋人的。
“送给女儿。”织田作之助如实地回答。
老板娘看他的眼神登时不对了。
织田作之助并不能准确地明悟到这点。
卖花多年,曾经见过一人买空花店,同时下单赠予十几个情人花束的老板娘,有着极其丰富的应对经验。
她笑呵呵地搓着手,“那,先生要什么颜色的玫瑰呢?”
“有什么区别吗?”织田作之助一下把老板娘问住了。
在他眼里,百合、玫瑰、蝴蝶兰都是花,黄色、绿色、黑色全是颜色。
没有特地要去分辨区别的必要,只是由于赠送对象是世初淳,是可爱的女儿首次向他讨要的礼物,所以,他忽略掉心中支起的没由来的隔阂,耐心地询问了老板娘。
老板娘喉咙里的话卡了几秒,热情地介绍,“主要是看个人的喜好。次之是玫瑰花的数字、颜色,都代表了不同的花语。”
比如,十九支玫瑰象征着“爱你长长久久”,三十六支玫瑰象征着“浪漫和幸福都是因为你”。
织田作之助听着虚头巴脑的解释,觉得莫名熟悉,好似不存在的记忆里听过无数遍,听到他耳朵要长茧子了,往耳廓灌水,倒出来的全是玫瑰花的意义。
“比如,红色代表热爱,蓝色代表——”老板娘侃侃而谈。
她的顾客抢了她的对白,“蓝色代表奇迹,粉色代表暧昧,白色代表纯净,黄色代表等待,紫色代表梦幻,橙色代表羞怯……”
“呀!行家啊!”老板娘惊奇地叫出声,“先生您是行内人?”
“不。”织田作之助揉揉鼻梁,他分明先前没有了解过任何相关的知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了老板娘接下来要说的话。
像是听过太多次,哪怕不过心,大脑仍不自觉记了下来。
他能明显地感知到这种接近于未卜先知的预感,会带来某种令自己痛彻心扉的后果。只是现在的他并不能明了那意味着什么。
花店老板娘见有识货的顾客,可了劲地摆弄她的三寸不烂之舌。
感觉耳边有一群苍蝇在嗡嗡嗡地叫的织田作之助,困苦不已。他懊悔就不该多那一句嘴,害得老板娘拉着他又详细介绍了几个小时。
他约上太宰治、坂口安吾,到Lupin酒吧喝一盅,或叫他多做几个虎口拔牙的任务,都好过在这儿听老板娘闲话家常玫瑰花的含义。
可惜,他的不耐表现在明面上,跟没有似地,还是被迫从头到尾地听完了老板娘唠唠叨叨个没完的介绍,才终于成功地接过由九十九朵玫瑰包裹而成的花束。
长长久久吗?含义还不错。
织田作之助一手抱着包装,一手从娇嫩的花瓣上拂过,心里不自禁浮现出女儿收到玫瑰时的笑脸,而他要赠送的对象,在他接过花捧的时分,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