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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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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我远点……!”
“咳咳……好呛……”
“……”
“……”
马蹄声隐没于冰雪之中,燃起的火焰将素白的雪地染上红晕,叶竹轻扯缰绳,驱使马儿停歇于官道之上,微蹙眉间,抬眸凝视着远处浮火之所。
在他停驻之际,紧随其后的马车亦停滞不前。一道清冽而低沉的男音透过车帘传来,温润中不失玉质之感:
“为何停下?”
“回主子,前方似有一失火之地,或有百姓受难,可要前去查看?”叶竹翻身下马,行至马车窗帘边,额首微低,左手置于右肩之下,神态恭敬。
车内,傅明霁双眸微阖,一手懒散地抵着额,着月牙色锦袍,缕缕香雾从桌案上的香炉飘出,模糊了他有些凌厉的眉眼。
宽大袖袍中的指尖微动,不消片刻便回声道:“时机尚未到来,待火势趋近于无,再前去查看。”
……
火势渐缓,黑色的烟雾从烧毁的木质房梁上不断逸出,不仅呛,更多的是令人感到窒息。
谢无思半张脸埋在积起的雪层里,指尖用力的抠着雪层之下潮湿的土壤,只觉得肺里烧灼得厉害。
可被烧毁的房梁压在背上,她动弹不得。
眼前迷迷蒙蒙,似乎看不清什么,但族人被屠的场景却又如此清晰的、一遍遍在眼前循环——
今日家族有喜,便择了别苑之地温酒赏雪,大红灯笼在梁上微晃,本是安乐祥和之景。
直到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传来,大红灯笼应声而落,溅起的火星落在不知何时洒了猛火油的地上,火舌肆虐,顷刻间,谢府别苑便成了雪中火海。
而后是什么……?
谢无思身上的衣物被烧掉不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一片片或大或小泛红的水泡,更有甚者,散着焦糊的味道,如经炭烤般松垮地粘黏在更深处的血肉上。
疼痛到麻木。
而后是血,漫天的血,其中只隐隐闪过刀剑冰冷的银光,从族人脖颈上一划而过。
谢无思眼底泛出红来,抓着土壤的指尖越发用力。
恨。
却无从恨。
她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谢无思挣扎着想要起身,几次撑起几次倒下。
谢无思眸中最后看到的,是一双织金缠银的锦履,鞋尖处点缀的珍珠少了一颗。
她认得那双鞋。
那是她的鞋。
确认谢府别苑中无人生还后,薄钰静默几息,目标明确地前往较为空旷的庭院中,随手抹了不少烟灰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又寻了未燃尽的火将自己身上那套谢家小姐的衣物烧毁不少。
而后神色平静地将火源挪至皮肤裸露的地方,烧灼出一片片红痕。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般,又抽出地上插着的羽箭,用箭镞在身上、脸上划出不少伤口,随后握着梃干,将箭镞用力送入琵琶骨之间。
一声闷哼。
薄钰面色苍白地跌坐下去,看着逐渐熄灭的火势,点穴封了自己的内力后,阖上眸子晕倒在雪层之中。
“国师多疑谨慎,需备万全之策。”
男人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
“主子,这里好像还剩一个活口。”叶竹将谢府别苑搜了个干净,也只在这临近侧门的庭院里发现了一人似乎还有生命迹象。
想来应该是准备从侧门逃出,却被羽箭射中,失去了逃跑的能力,但又因侧门之处火势相对来说略小,才是保住了性命。
薄钰藏在发间的耳微动,呼吸放得更加轻弱。
“能确认身份吗?”傅明霁站在稍远的地方,声音伴着刚下起的小雪,分外清冷。雪白的裘衣披在身上,指尖搭在腕上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之上微微摩挲。
或许是因为男女有别,叶竹并没有上手搜寻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是在薄钰身旁蹲下身,指尖在残余的布料上慢慢地捻着,仔细辨认着其上的花纹:“此处是谢府别苑,这衣裳应是京中天锦纺的花萝,貂皮所制的披帛,还有这织金缠银的锦履……”
傅明霁了然:“市坊曾有流言说,右相因丧妻过早,便对发妻留下的一女极尽宠爱,特去寻了良工巧匠制了双有着织金缠银工艺的鞋履,送给女儿,想来这位便是右相之女。”
只可惜右相对自家女儿看管得一向严谨,限制她与宫中之人来往,是以并无画像可以参考,否则认人不会这般麻烦。
叶竹起身,朝着傅明霁微微屈身行礼:“此番境况,恐是右相一族惨遭屠杀,既然右相之女仍然活着,目前看来只是伤重昏迷,可要带回去救治?”
傅明霁指尖摩挲的动作微顿,垂眸片刻,淡声道:“带回去救治,好生伺候着。”
被屠得是右相一族,此事关系重大,必会引起朝堂动荡。而今皇帝年岁已高,已不如青壮之时才思敏捷,再加之补药从未间断,药毒渐深……
手上握有几分实权的官员都不太安稳。
她虽为女儿身,但到底是右相一族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或许能起到些许牵制的作用。
傅明霁脱下身上穿着的裘衣,搭在臂弯上朝着叶竹的方向递了递。叶竹看着这件上好的狐白裘,神情十分犹豫:“主子,这……”
“先救人。”
于是叶竹只好抿了抿唇,接过裘衣将地上的女子包裹起来,而后像抱着货物那般将其抱起。
薄钰:“……”
被顶到肩上伤口的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呼吸加重了几分。虽然这点痛苦她早已习惯,但她现在的身份是谢无思,一个从小锦衣玉食、被娇宠着长大的大小姐。对疼痛的耐受度不高,才是正常的。
叶竹抱着薄钰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无措。他这也是第一次接触异性,他也慌得很啊!
“距离回京还有一段路程,先用车上带着的伤药简单地处理一下她裸露在外面的伤口,等到了前面的镇上,再去寻个大夫来。”傅明霁上车,撩开车帘,看着叶竹将右相之女放到他对侧的车座上,便召来了随行的侍女。
“诺。”侍女眉眼低垂,右手置于左肩之下,神情恭敬。随后拿过车上药箱里的金疮药,小心地撕开粘在水泡上的衣物,将药粉均匀地撒上去,略过了深入骨肉的羽箭。
傅明霁将视线挪至车窗外,却并不看窗外逝去的景色,只是出神般看着灰白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
右相一族被灭是既定的事,他虽能窥探天机,但无意更改。
而今却救下一人……
原来那日卦象所说,是为了遇见她。
……
“几位客官,请问是住店还是打尖?”客栈小二将手上的抹布甩到肩上,面上热情,却又畏于迎着暮色而来的客人,周身那清冷的气质,便不敢靠近。
“开三间客房,要雅间。再将店里的时令菜上一份,送到房里便好。另外,去请一下镇上最好的大夫。”叶竹抱着薄钰,行动稍有不便,于是先前在车上给薄钰上药的侍女禾酥开口,将两锭银子放到了小二的手上。
小二立刻喜笑颜开,自己收起了一锭银子,另一锭银子在手心里抛了抛:“客官稍等,这就为您安排!”小二说完,朝大堂内喊了一声,“来人带着几位贵客去上房!”
禾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抬起下巴微微点了点头。
几人跟着新来的跑堂小二上了楼,率先安排好了薄钰的房间,而禾酥留在薄钰的房间里守着她。剩下的两间房,傅明霁一间,叶竹一间。叶竹的房间在傅明霁与薄钰的中间,一是可以护着傅明霁,二是若丞相之女出了什么意外,禾酥应付不过来,他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餐食按时送到了房内,禾酥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又看了眼床榻上紧皱着眉头,面色逐渐潮红的女子,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探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脉。
皮肤滚烫。
显然是琵琶骨处的伤口许久没有处理,感染后引起了高烧。
禾酥立刻将这突发情况告诉了叶竹。
没有内力的薄钰与普通人无异,甚至因为旧伤深且多,虚弱于普通人。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亦在她的预料之外,原本保持清醒的思绪逐渐朦胧,只觉得整张脸烧得厉害,伤口处发麻得疼。
虽然是预料外的高烧,但倒是给她的计划锦上添花了。
薄钰失去意识前,只觉得腕上落了一只粗糙的手,耳边隐约响起什么“入骨之深”“医术”“无能”……
“这位姑娘虽未受致命之伤,但在雪里埋了许久,伤口感染并发了高热,能否活下去,只能看今夜她熬不熬得过去了。”年老的大夫收起药箱,将染血的纱布妥善地处理好,拿出纸笔写了副方子,“这是退热安神的方子,不能说一定有用,只能说增加一两成的可能性。”
叶竹接过药方,向傅明霁示意后便离了客栈去抓药。
“这是外用的药,那箭镞入骨太深,虽然我已将它取出,但若这位姑娘挺了过来,还需好生养着,这药每两天换一次,直至用完。”
禾酥接过大夫递来的药瓶,点了点头。
“多谢大夫。”傅明霁取出几锭银子交给大夫,清润温和,“深更半夜将大夫叫来,实属礼数不周。”
年老的大夫只接过一锭银子,将剩余的推拒:“情况紧急,况且我医术不精,不能完全保住姑娘的性命,医者仁心,只能尽力。”
傅明霁也不坚持,将剩余的银子收回:“若她能撑过去,改日定登门拜谢。”
老大夫笑着摆了摆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离开。
禾酥将薄钰额上的帕子拿下,重新浸了凉水后拧至半干,再次放到她的额上,而后跟着傅明霁出了房门。
“可有察觉到异常?”
“回主子,方才侍下摸脉,并未感受到内力的存在,她并非习武之人。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