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番外]临渊》青*

59、终章

　　43

　　三年后

　　永平是地处大宋西北边境的一个小镇，这里地方虽不大，却是辽、宋和西夏三国的交界点，出镇走不多远便是辽阔的草原，来往的客商、军官络绎不绝，也有不少武林人士经过，算得上繁华热闹。
　　安源客栈是这城镇上最大的客栈，人来人往的客流量极大。掌柜老王经营多年，见识多了各型各样的人，早已不会轻易为什么事动容。然而今天这位客人，却叫他的目光粘上去之后，便再也舍不得移开。
　　原本以为那日所见的佩剑黄衫女侠就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谁知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竟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身上一袭白衣有如冰绡，一望便知是极少见的名贵服饰，而皮肤却比身上的白绫更白。从他一进店门，众人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的身上，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找了个靠窗边的座头坐下休息，随意点了几样酒菜后便望着窗外发起呆来，面上愁容深锁。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很多细节已经被人们逐渐的遗忘，然而刻印在心里的那道伤痕却与日俱增。尘埃落定之后他回到了熟悉的家中，本以为可以借着重新修炼而让情绪沉淀下来，但不论看到什么样的场景，总是不由自主回忆起曾经和那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闭上眼睛，就会仿佛看到那日诀别的场景再次重现。于是他逃了出来，想借着山水的美景来化解这股郁闷，但孤身只影地游荡，只会愁上加愁。
　　老王一直忍不住在偷偷看着那位气质独特的客人，他几乎没怎么吃菜，只是不停地倒酒来喝。倒得很慢但喝得很快。喝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望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一会儿泪水一滴滴的滴在了杯子里。
　　正悲伤之际，忽然身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叹道：“急酒伤身，不知这位兄台有什么伤心难解之事，在下可否帮忙开解？”
　　石惊天微微皱起眉头，刚心道是谁如此无礼，谁知一抬头顿时脸色大变：“你……你……”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面前之人身材挺拔，剑眉星目，带笑的颊边两个酒窝时隐时现，不是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冤家是谁？莫非这世间真的有奇迹不成？

　　原来当日乐韫等人虽将取得的地图送呈了皇帝，其实暗中已留下了副本秘藏，趁着寻宝队伍尚未出发时已经先借助柴愔的帮助抢先去探得了确切地点，并已将大部分珠宝都运出，在碰玉玺时得知了洞中机关的秘密。看来若想要平安离开，就绝不能触摸玉玺。在得知皇帝的命令和交换条件后，乐韫和柴愔曾商议过应对策略，却被慕容明珠一一否决了。
　　“既然应人之事，就要遵守承诺。”他这样平静地说。
　　乐韫没好气道：“这种时候还充什么好汉，这可是关系到你生死的问题啊。”
　　“咦，难得看先生这么为我着急一回，那我死一次也值啦。”慕容明珠笑眯眯地开着玩笑，怎么看怎么欠打。
　　“你……”
　　“师叔暂且息怒，小侄并不是在开玩笑。”慕容明珠恢复正色，“为了以后的大家的日子不被打扰，一定要让皇上相信我彻底消失了，才能完全平息他的疑虑。”
　　柴愔拦住了乐韫想要开口的意图：“先不要着急，我倒认为慕容兄弟的话有几分道理。看样子，你好像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方才在洞中，我仔细探查过了地底水流的走向，既然有活水的存在，就表示这山隙间一定有出路。凭着我的水性，应该有几分胜算。”
　　乐韫凝视着他：“活水或许有出路不假，但是你要知道，这山势我们并不熟悉，若是底下有什么暗礁弯道，你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本就是个不公平的赌局，当此情景，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柴愔大笑：“兄弟有胆识，你说的不错，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不过我们还是要尽可能的做完全的准备。待我派人手先将这四周的通路好好打探一番，看看在哪里有可能把你捞上来。”
　　柴愔离开之后，此刻只剩下他们二人。乐韫叹了口气：“明珠，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因为……所以才有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
　　慕容明珠微微挑眉：“自暴自弃？在我的世界里从没有认输二字。我欠别人的自会补偿，他就算不要，我也会想办法让他接受。”
　　想着心中的那个人，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他啊……永远都是这么的嘴硬心软，明明心中有情，却总是勉强自己不去承认。既然如此，那我不如索性以退为进，强迫他正视自己的心意。”
　　“一个人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是最容易真情流露的吧。”
　　乐韫忽然顿住了，第一次露出了惊疑的表情。他望着慕容明珠的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一直被他捉弄的单纯师侄像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确切来说，应该是像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个与慕容明珠完全两种个性的人，虽然有着同样的一张面孔。
　　“你……难道你已经……不，或许我应该这么说，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这个啊……”慕容明珠拖长了声音，笑容意味深长，“也许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呢。先不提这个，我这个忙，先生究竟帮是不帮？”
　　“只是为了令他想通，就要用这种冒险的办法……”乐韫依旧犹豫不决，毕竟此事太过冒险：“若他临到头来仍是坚执不动……而你又回不来……岂非白送了性命？难道你打算这次不成的话就……放弃了？”
　　“如果他仍然不为所动，那这一世就真的赔上这条命给他好了，毕竟，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偿还他的东西……”
　　乐韫脸色微微一变，待要说些什么，慕容明珠却阻止了他，而后继续道：“不过说到放弃嘛……这怎么可能？我曾经发下重誓，不管前路如何艰苦，也定要纠缠到底绝不松手。这一世若不行，那就等到下辈子，甚至是下下辈子……直到他肯点头原谅的那天为止。”被问话的人一副淡然自信的表情，“我慕容明珠，可是那轻言放弃的人么？”
　　乐韫注目他良久，随后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蓝衣青年并未在意他的视线，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云遮雾绕的深谷，眼神流露出不容反驳的坚定和傲气。那绝不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会有的神态，那是只有经历过世态沧桑，面对任何变故都能够荣辱不惊的人才会有的尊贵和不怒自威的气势。
　　乐韫将目光收回，无意中瞥到不远处的苍松下，柴愔悠哉地倚在树干边，正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二人。自己忍不住也是微微一笑，原本萦绕在心头的纠结刹那间烟消云散，想着空自为他人担忧焦虑，自己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地投身在这场世俗情感中无法自拔。不知是昔日积下了多少孽债，才会同样遇上这一个离不开放不下的克星，成就这生生世世都斩不断的缘分。
　　想到这里，他忽然弯下腰去，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若是叫旁人看到只怕会奇怪之极，一个做师叔的居然对师侄行礼，而那个晚辈竟然也没有任何讶异表情，坦然受之。
　　“乐韫谨遵命令。”

　　“你……你……”白衣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整句话说完，惟恐这是一场即将醒来的梦境，“真的是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因为我听到了……”慕容明珠虽是面上带笑，声音却也不禁哽咽了，“你亲口说的……说你原谅我了，所以我不要再等到下一世，无论如何也要回来找你。”
　　石惊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哪里还能说得出半个字，顾不上路人的惊讶诧异，整个人忘形地扑上去紧紧抱住对方，似乎再也不愿放手。慕容明珠先是一愣，继而也伸臂抱紧石惊天，泪水夺眶而出。

　　长空碧草，一望无垠，草原上两具身影一蓝一白，正勒马停步观望前方的道路，商议着今后的去向。
　　“这次总算可以好好痛快地玩一场了，之前光顾着养伤哪里也没有去成。”其中一人兴致勃勃地说着，“怎么也要先把这塞外风光游览个够，上次光顾着任务都没能仔细观赏你家的美景……”
　　另外一人一直安静地听他滔滔不绝，也不插话，直到那人问出“你有什么好建议时”才低头微微一笑：“千山万水，只随君行。”
　　这八个字声音虽然轻，却是坚定有力，先前说话的人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好，等游历够了，就一起回我们的家乡去，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我们的……家乡？”
　　“对……”就是那个寄托过理想和雄心的水乡，一个四季如春花果丰盈的地方。

　　陛下终日在此高台瞭望，常作感伤之态，未知忧虑何事？
　　朕是在叹息，从来无缘得见那中原北地的广袤壮丽。
　　您已经尽了力，天下局势天命所定，陛下不要再多想了。
　　不，朕早已不再奢望一统天下，只是想到你我出生即是南人，现在又身份所限，即使想做个普通的游者也不行。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亲眼去那片土地看看该多好……

　　如今我终于实现了这个心愿，不再受任何的俗务羁绊，和你携手驰骋天下，再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