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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戏生摇民(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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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朝时,晨光透过屋檐照射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像是将有易王殿轻轻笼罩在金光之中,不受寒风的侵袭。有易的子民也在晨光中挨家挨户醒来,开始一日的劳作。
七八个大汉聚集在王殿殿前,等待他们的国君带领他们一起修筑防洪堤坝。他们大多数人一脸疲惫,全身青一块紫一块,一看便是几日没休息好了。
大汉们等得有些焦灼了,便派了个大胆的,前去问侍卫国君何时才能出来。
绵臣却迟迟没有出殿。他让侍卫下去传话,叫他们回去休息,今日不去修筑工事了。
听着殿外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散去,他走出内殿,一直走在城墙边。
天已拂晓,黎明百姓熙熙攘攘,在大街小巷穿梭,热情地叫卖着自家的粮食、针织衣物。有几个很显眼的小布丁跌跌绊绊,从酒巷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嬉戏打闹。
他注视着窗柩外轮廓变得模糊的朝阳,还在想着方才观旬之境中的结局,不自觉已攥紧了拳头,久久未发一言。
本以为凭有易的兵力,至少还能撑住子民逃难几日。未曾想上甲微拉拢了河伯的军队,半日就攻破了城门。
从城门到有易王殿,一路都是烧杀劫掠、尸横遍野。
他贵为一国之君,却被押在城门之上。
他向下看去,满目都是子民的鲜血,每一片鲜红都深深刺痛着他的眼,让他回想起那日父王病逝,留给他最后的遗嘱。
一定要好好护着有易。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易存,你存。
下一句没有来得及交代,父王便没了生气,约莫便是:有易亡,你亡。
头颅落地的最后一眼,血花迸溅之中,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城墙外的树荫下,正惊慌失措地看向他的方向。
是遗玉。她应是遣送完毕方山百谷的子民,悄悄回来寻他了。
还不快走!在这里寻他做什么!他呐喊——“快走”!但已无济于事,很快他便头颅落地。
这一次她赴约了,来有易城门寻他。但他却只能引颈就戮,毫无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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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殿外有些动静。
绵臣回过神来,向前看去。二人从远处城墙外御剑而来,稳稳落在殿前,恍若神仙下凡。
“我便同你说快些,你瞅,他都出境了。”那女子一身明黄绛纱衫,腰挂金环,面色不悦。
她身后的男子正仔细梳理着他飘散的紫发,衣袍宽松,很是不羁的模样。
闻言他抬头,眉眼显得有些无辜:“宵明妹妹,不能怪在下。实在是那路上的酒肆实在太诱人,绊住了在下的腿。”
女仙无言以对,闷了半晌,小声低估道:“我看是那酒肆老板娘的石榴裙绊住了你的腿吧。”
万年蛟龙脸皮也是真真有万年那般厚。从渊凑上前来,低头看着她,一脸幽怨:“天可怜见,宵明妹妹,我可不是这般意志不坚定之人。”
……
看着二人走近,绵臣未曾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只道是天神来访,就要一拜。
“无需行礼,”从渊忙扶他起身,笑眯眯对他道,“我们是前来相助国君的,”
绵臣一时愣住了,倏地想起来什么,惊呼道,“你们是——之前的卦师!”
*
巳时,拂晓已过,漫天的彩霞悄然飘散,只余层淡淡的光晕将有易王宫笼罩其中。殿中的几人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轻的国君背过身去,静静看着殿前先王的灵柩。宵明拉着四处张望的从渊在一旁坐下,等候国君指示。
这张供桌俨然有些年头了,桌腿依稀可见歪歪扭扭的虫印。桌上端端正正摆着先王的神龛,伴着两侧圆整的香炉,尚且留存着前些日子上的香。
他注视良久,继而跪下磕了三下头,从右到左上了三支香。
等他再转锅身来看向宵明二人时,目光凛然,似已下定决心。“不瞒二位卦师,本君在观旬之境中经历数日,已目睹了有易不久后的结局,心生凄然。不曾想境中一日,境外才过一刻,想必上天是想再给我另一个机会,叫我不要替遗玉担下弑君之罪!”
从渊饶有兴趣笑问他道,“那依国君所见,接下来,要怎样做才好?”
那语气活脱脱一个隔岸观火,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宵明一阵无语。
“但即便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本君想,大概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吧。”绵臣看向殿外飞过的大雁,目光沉沉,“于公,本君不能退。自王亥继位后,虽是开发了车马生意,但却荒淫无度,汤国百姓早已民不聊生。他的爪牙现已伸向了方山百谷,很难保证日后不会再伸向有易国。此时不相助,彼时有易子民也必无退路;于私,我也必不能退。在观旬之境中,除了目睹了有易的结局,我也知晓了遗玉为何当初会如此。原来那日她并不是没有来城墙赴约,而是被路过的王亥车队虏走,之后又被王亥侮辱。”
言于此,绵臣声音有些沉痛,“我都难以想象,她是何等心如死灰,才决定对外宣布继承百谷谷主之位!若是我——我那日,能早些到城墙,再快些?必不能叫她三番两次受王亥如此侮辱!”
“于公于私,本君都应该作出同样的决定。”
不论古今,宵明就没见过这么大义凛然的国君,以至于她都觉着他有些“轴”的地步。
想到她从前掌灯辗转数国,受天子之邀拜访高唐庙宇,也曾也观黎明烟火,算是细细琢磨过好些九五之尊的掌权方式。
其中不乏城府颇深、心狠手辣之徒,宁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人,绝不会让自己身陷囫囵。自是也有厌烦朝堂之争的,留些个亲信替其监国,自个携皇亲国戚四处躲懒、花天酒地不务朝政。
前者杀伐果决,令黎明百姓闻风丧胆,不敢造次;后者则招致无数造反之士揭竿而起,要么即刻土崩瓦解,要么成功平反,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等待下一个王朝的兴起。
但绵臣,属实是一个例外。
宵明不由笑了,上前一步,温声道:“国君,我们二人此番前来,除了来看国君是否安全出境,也是来为国君出谋划策的。”
“此次前来,我们也是有新的消息想要传达于国君。不知国君是否听闻过青鸾?她是西王母座下三青鸟其中之一,分管赤水一带,保佑一方神灵平安。”
绵臣愣了一瞬,转过头来,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谈及此,疑惑问道:“早听闻巫族因为青鸾误食百谷圣果,前去帮忙,而谷主一时心急没让巫彭知晓灵山灾祸,继而百谷十巫不再往来。今日阁下谈及青鸾,所谓何?”
“有易已遭洪水许久,如今又即将被上甲微联合河伯攻入,不如换地而居。正好,青鸾这些年一直在悄悄赎罪,又是赤水一带的神灵,性灵淳朴。在下与其已达成一致,若国君愿带领有易百姓和方山百谷的谷民移居赤水,改国姓,她便能庇佑你们,将那方掩蔽起来不让上甲微发现。”宵明郑重其事叮嘱道:“就是要快些,越快越好。”
国君没有答话,只是回看殿前先王的神龛,轻轻拂去桌上的香灰,沉默许久。等他再抬起头来,眼里已恢复了清明。
他面向宵明和从渊,深深作了一揖,诚恳谢道:“本君替有易三千百姓和百谷的谷民们多谢二位。我们素不相识,二位其实没有缘由搭救。此番迁徙,便将不再回来。但想必二位并非常人,自有来去的神通。日后若有需要绵臣之处,直接前往易水寻我便是。”
从渊理理飘散的紫发,朝他打趣笑道:“国君且安心前去,余后也要和遗玉姑娘多多保重。”还没说完,宵明就扯住他的袖子,叫他少言少语。他便噤声,笑着耸耸肩,看起来有些无辜。
绵臣面上泛起红晕,又轻轻颔首,便出殿安排迁徙相关事宜去了。
*
约莫午时二刻,他们正欲寻个客栈歇息片刻,却被一个侍卫忙忙拦住。
“两位神,神——卦师请留步!”
先前在有易王殿前守卫的青衣侍卫快步跑来,气喘吁吁道:“终于找着你们了!国君说请二位卦师回王殿一趟,他有要事相商。”
宵明不明所以,问道:“国君还有何事?”
他摸摸脑袋,似乎也不知晓:“小人也不知,但听起来是很急的事。国君还让所有有易人都去呢。小人先去坊间传达旨意了,二位一定记得前去啊!”
言毕他便风风火火跑远,留下一头雾水的宵明从渊二人。
与此同时,愈来愈多的人和他们同方向前行,以至于人流也愈发拥挤。看样子,倒都像是往王殿去的。
四五个高高壮壮的带刀侍卫正举着令牌快步挤过来,一边走一边反复吆喝:“国君有令,请所有有易子民立刻前往王殿天坛!国君有令,请所有有易子民立刻前往王殿天坛!大娘先别摆铺子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