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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结界消陨——最后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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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陆程哲还要说什么,幕天席地忽地一暗,一幅画卷自天地间慢慢铺开,渐渐定格。
画卷中站着两个人,正是逝去多年的千亭和刚刚主动走进八卦阵的季知远。
几人余光撇去,这才发现两相结界碎裂成万片,置于结界底最后的记忆也开始缓步播放。
入眼是一座破败老旧的牢狱。
正是夜晚,几盏孤灯萧条燃着,狱卒在油腻腻的长条凳上喝着酒,酒渍泼溅落在霉迹斑斑的地上,几只老鼠鱼跃而出,叼起面前食物又很快溜走。
仅看画面都能想象出扑面而来的不适味道。
狱卒对面,季知远一身血渍满脸带伤地躺在潮湿草垛上,他形神狼狈不堪,眼睛却是平静的,仿佛安排完一切后事的耄耋老人,只用静静等待死亡。
狱卒来来去去,只剩一个捏着盘子里的花生米,他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哼到一半,歌声戛然而止,发黄出油的脸一头栽在了桌上。
有个沉稳脚步声响起,以为是某个狱卒回来了,就像以为栽倒的狱卒是喝多了,季知远并没有抬头。
直到那双绣着祥云纹路的鞋在他面前站定,嘴唇微张,中气十足地喊出“季知远”三个字。
季知远抬起头,只见一袭黑衣,黑布罩脸,他问:“你是?”
“认不出?那你记性可真不好。”黑衣人轻蔑一笑,“我们月余前可是见了多次。”
提到月余前季知远脸色已经不对了,看着那人缓缓摘下兜帽,扯下黑布,更是瞳孔收缩,惊讶诧异地跳了起来,“你没死?”
“没死,当然没死。”黑衣人看起来40出头,满脸精瘦,双眼含着精光,狭长眼眶夹着算计,让人一眼看去便能想到诡计多端四字。
“你以为告达天听,我便会死,你便能大仇得报?”黑衣人得意地冷冷一笑,“天真!”
季知远脸上的不可置信被恨意代替,他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那张嚣张的脸,但隔着木栏,他能做的也只有紧紧握住栏杆而已。
黑衣人欣赏着他愤怒却无力的绝望,满意道:“年轻人,火气就是大,非要喊打喊杀的,何必呢?”
黑衣人在牢狱外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本来是不小心留了你一命的,谁知你不要,怎么样?牢狱之灾的滋味如何?挚友因你死去的滋味又如何?”
“是你!”季知远双眼暴突。
“是我。”黑衣人坦荡承认,“可是知道是我,又能怎样?你还能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季知远狠命抓着木栏,恨不得直接捏断,就此冲出去,掐死面前人。
黑衣人看着他眼中滔天的恨意,加把火道:“可惜啊,你报不了仇,不仅自己要殒命,还连累了朋友。”
话锋一转,他继续评判道:“陈大人也是,年纪轻轻官路平坦,偏要说什么君子之道,管什么闲事,自然也要受到惩罚。”
季知远破损渗血的指甲深深嵌进木栏里,咬牙切齿道:“你别得意,光天化日,天理昭彰,这次逃了,你下次也逃不掉!”
“下次!”黑衣人哈哈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
“你当真以为有天理?”浑厚声音带着满满恶意,“还是你以为你找的那个贵人会不辞辛劳大公无私地继续帮你?还是...”
话语停了一瞬,带起一声嘲笑,“以为还能碰到姓陈的那种蠢蛋?”
季知远气得浑身发抖,各种反击之词在他脑海涌过,却没有一个词语能形容出黑衣人的恶毒,最后他只恶狠狠道:“畜生,你这个畜生!”
黑衣人不怒反笑,“畜生?是,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为了报仇连累身边人顺道把自己都赔进去的你又是什么?”
谈到把自己赔进去,季知远一脸坦然,“陈兄为我而死,我理当赔命。”
黑衣人忽然狂笑,“你以为我说的身边人只是陈大人?蠢蛋?你真是蠢死了。”
“你想不想知道当你为一己之私害死挚友后,陈家人对你身边人做了什么?”他顿了顿,特别提醒道:“我说的是你爷爷,和你那个性格泼辣的未婚夫。”
季知远心里倏然一紧,“你做了什么?”他的脸紧贴上木栏,恨不得从木栏狭小的缝隙中钻出去。
“我什么也没做。”黑衣人一脸无辜,“我只是告诉陈家人若非为了帮你,他们的儿子不会死。至于之后的事情,比如教唆人活活打死你爷爷,火烧竹屋,将你未婚夫卖进青楼...我可是一点都没参与。”
季知远心脏的愤怒在这些话中一点一点变凉,他不断后退,“不可能...不可能...他们答应过我会放过爷爷和千亭的。”
黑衣人哈哈大笑,“季知远,你还真是个蠢蛋啊,人家儿子是朝廷命官,你不过一介草民,你还真以为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能等价交换的?”
季知远跌坐在脏污不堪的草垛上,依旧不敢相信,“不会,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骗你?究竟是谁在骗你?”黑衣人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带着深深嘲弄,“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你爷爷来过几次?你未婚夫又来过几次?对你的私刑为什么会忽然停了?给你的饭为何不是嗖食了,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
季知远双手紧握成拳,撑在身侧,有些之前就觉得不对的思绪猛然跳了出来,在脑海中啪啪啪作着响。
黑衣人残忍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为什么一切会变好?还不是你爷爷死了,未婚夫被卖进青楼平了他们的怒气,你爷爷倒是有福,挨了一顿打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可怜你那个未婚夫,年纪轻轻却要受尽折磨,不过双十年华,这苦还不知要吃多少年!”
季知远心痛得仿佛胸膛被重击轰开一般,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掉于地面,爷爷,千亭...
他最为珍视的人,他搁在心头的人...喉头酸涩地堵塞着,季知远连抽气声都发不出来。
黑衣人犹觉不够地在他心上捅着刀子,“哦,忘了告诉你,你未婚夫的初夜是我买的。”
季知远双眼瞪大,抬头惊愕地看着面前丑陋的面孔。
黑衣人对他的表情很是满意,话中锋利更甚,“本该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却被我抢先尝了鲜,哈哈哈,你那个小美人不通人事,稍用些力就哭哭啼啼的,害得我每次都尽兴,最后索性将他带去了外面...到最后他痛的站都站不住...”
季知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双目含着火,悲愤交加道:“你无耻!”
“无耻?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若非我耐下心思调教,他日后还不知道受多少苦。”
季知远愤怒更甚,“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我只知道不管如何,只有活着才有理可讲!”黑衣人俯视着他,面上竟浮出几抹同情,“你说说你,何必告到御前与我不死不休?不过是城东百年的家传铺面,你全家都死了十多年了,当真有那么严重?若是你不想着报仇,只想苟全一生,你现在也不会身陷牢狱,家人死去,爱人受难。”
因为背后有人,黑衣人的心态一直是一种强者就该掠夺的心态,他爱钱,这些年如法炮制做了多少回?其他人都屈服了!偏偏就是季家,就是这个季知远...
不过一间铺面,至于吗?
不过是城东百年家传铺面...全家都死了十多年了...
当年的事季知远很少提及,但不提及不代表忘记。
季家上下35口,就因为不肯交出铺子,便身陷地狱,血染门庭。
季知远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父母兄姐一个个扑到屠刀上,将他护下来,是管家仆役一个个倒下,用鲜血和性命为他铺下了一条生路。
他带着他们的命活了下来,又怎能偏安一隅,忘记仇恨。
带着复仇执念他活了十年,这执念一度成为他的心魔,曾以为即使死亡也绝不会有丝毫动摇,可是现在...他只想求饶...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跪了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眼带痛苦眼含不甘地求饶道:“我错了,我不该向你寻仇,我愿一死了结一切,求求你...放过千亭...”
黑衣人露出爽利的笑,“早这样,不就万事大吉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现在不放过小美人的可不是我,而是陈家,你要求也该求陈家,不该求我。”
黑衣人显然不会心疼季知远的崩溃,他摩挲着手指间的扳指,投下了最后一枚炮弹,“不过陈家应该不会像我这般好说话,你可知你爷爷为何会被人活活打死?”
季知远感到嗓子一阵发干,“为什么?”
“因为陈礼诬陷是他散布的疫病。”
“怎么可能!”季知远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人怎么会信,明明是陆爷爷开方救了大家。
“陈大人父亲抢走了你爷爷研制出的方子,说自己研制出了解药...”
“什么?”
那些人怎么会信,他明明有证人的,当日共出了两个方子,旁人不知道,服下解药之人怎会不知道?
“众口铄金。”黑衣人替他解着心头疑惑,“陈家一家是豪门乡绅,权力当前你是百姓,你会听谁的?”
季知远愤恨心头又加一片复杂,他想起这些年那些百姓得到免费义诊后,欢欣鼓舞千恩万谢的样子,心中不禁阵阵发凉。
“我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黑衣人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牢门的锁,“纵然你骂了我无数次畜生无耻,我却还是愿意给你一线生机。”
木门吱扭一声打开,黑衣人盾于黑暗,幽幽余音自暗色中传来,“生机就在眼前,愿不愿意走便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