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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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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都已经来齐,丝竹声音渐息,只剩下流水声哗啦。
侍女鱼贯而入,水葱似的手捧着金盏,里面装着餐前小点,有时令的新鲜瓜果、也有拿白嫩荔枝熬的浓白鸭汤……不一会儿就香气扑鼻,菜品琳琅满目。
在此齐聚的都是高门大族和家眷,杯觥交杂。
安国公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被子孙搀扶着起身开宴祝酒,大家共同举杯,一饮而尽,皱纹中带着笑意。
乐声由舒缓逐渐变得奔放,宴客三两成堆,投壶射箭,文人墨客尽情作诗饮酒,豪情大放。仕女们靠着湖,放着纸鸢。
外面艳阳正好,她手腕旧伤未愈,只缠了几层绷带固定,逐渐攀上一股酸麻的冷意。
临行时马的饲料已经掺了药茶,此时江映霜跨马扬长而去。
这杯下了药的茶还没喝。
两杯茶水必有关联。
她的视线落座在不远处,谢宴一行人在一处崖石落下的水畔附近,合欢树开了花,又长的极盛,荫出婆娑树影,似乎在行酒令。
不能贸然上去,只能随机应变。
席间玩起飞花令,令官是萧荃的侍女和蕊,不知怎的题目与花相关,几个富家子接连吟起了以花赞誉美人的诗句,萧荃内心觉得无趣,谢宴在此又不好发作。
直到察觉到了江映雪的视线。
她五官本是舒展明媚,却为了谢宴,勾画起了细而曲折的鸳鸯眉,微微一笑,看着可怜可爱。
坐在太子身侧,站了起身。
“萧小姐,怎么了?”
谢宴虽未失势,可日后结局大家心知肚明,席间富家子弟不少,肯来此趟这趟浑水,自是为了讨好萧家小姐。平时连见一面都见不上,此刻恨不得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关切非常。
“奴家刚才看见一位故人,想请她来此,不知各位公子意下如何。”
“萧小姐发话,岂敢不从?”众人忙不迭应道。
侍女和蕊得了令,步履款款而来,其他人的也一起看向此处,江映雪心中顿觉不妙。
宴上的夫人小姐都认不出她,萧小姐多半是有备而来。果然那侍女在她面前停下,躬身一拜,说话端和有礼。
“萧小姐方才遥遥一见,觉得江小姐十分亲切。不知可否愿意一同饮酒助兴?”
江映雪和谢宴在人群之中对望。
她冲他轻轻摇头。
虽不知道那药茶作用是什么,若是别被人误喝了,又要闹得难以收场。又不好拒绝,便过了去。
“奴家为诸位引荐,这位是将军府的小姐。太子表哥的未婚妻。”
转头又对江映雪道:“快坐吧。”
席间不少认了出来,之前徐府风头正盛时,在春日小宴上见过这位小姐,彼时萧府还没有如今这般如日中天。
两位美人一左一右站在谢宴旁。
萧家小姐乍看起来容颜绝世,将军府家名不见经传,相比之下竟然毫不逊色,清丽脱俗,各有各的美貌,也各有一番风味。
鼓声响起,令官又起了新一轮的酒令。
“规则是将这酒觞,放在流水之中,鼓声何时停了,令就落在谁家。再从令官处抓阄,抽出一样来,若是做不出来,便要罚酒。”和蕊道。
这令新鲜,又来了新人,诸位复又打起精神来。
不一阵鼓声停了。
流水涓涓,不久果然转到萧荃处,她抓了字条。
和蕊将内容读了出来:“请小姐墨宝一副。”
众人翘首以盼。
传闻萧荃家中藏有书圣真迹,自小琢磨研学,只见她执笔凝神,写下“走马看花。”四个大字。
果然张弛有度,神韵超迈。虽说不上行书大家,已胜在座同龄人许多。
至于什么意思。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小姐所书果真应景。”富家公子赞叹道。
萧荃心中清明,笑而不语。
走马观花,逢场作戏。
江映霜与谢宴表哥并无情谊,得了圣上御旨赐婚也不能如何。
鼓声又起,大家心知萧小姐心中不痛快,都愿意哄着她,轮到旁人只作了几首诗,无特别惊艳动人之处,只为助兴,几圈下来屡次停在江映雪面前。
将门之后多骑马射箭,文采略逊一筹,江映雪则正相反,萧荃读过她的文章,漂亮极了。反而那些武令统统不会,饮酒倒是痛快。
谢晏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一切是她的独角戏。
酒杯再次停在江映雪面前,令官高声道:
“江小姐赋诗一首。”
她做了简单的几句,韵脚平整都达不到。
若是有来有回倒是精彩,萧小姐处处胜过她,众人果然也觉得无趣。
人群喧闹窃窃私语,议论之前才女之名是否属实。
浓烈酒意激的江映雪一阵阵的发昏,眼中泛起潮气。
她不想和萧小姐争,也没有必要为了谢晏争。
有些疲惫的望向远处,阿妹头戴抹额,身穿圆领袍,从草场上打马回来。
吴氏给她擦汗,表情嗔怪又宠溺。侍女为她斟了一杯混着药粉的茶一饮而尽。
一切在一瞬之间,江映雪陡然有些清醒。
她精心谋算,该如何骗妹妹喝下这杯茶。如今看到眼前场景,心中却生出一丝五味杂陈,但很快平静。
他们这些年来如何对她,舍弃她与不顾?江映雪攥紧杯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该过想要的生活,不全为了自己。她身上背负的实在太多。
喝彩如浪潮一般涌入耳朵。鼓声已停,酒杯停在谢晏面前。
“投壶,不中饮酒。”
场地早已经备好,三彩投壶放在九尺开外,周围四散的尽是先前未中的箭簇。
侍女呈递上来四只箭,已率先投了两个,各中左右壶耳。侧身从中又挑了两个,一齐握住。
双龙入海,一击即中,引来不少人围观。
“太子殿下厉害!”萧荃拍手道。
席间欢呼声,谢宴容貌身姿实在夺目,引来一群人围观,姿态潇洒向四座示意,视线不经意扫过角落中的烟罗紫色身影。
她没有往这边看,心事重重一如当时见面。
回到席间,还未落座。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久闻太子射艺精湛可百步穿杨,秋猎时一箭正中逆臣眉心,不知可否再让我等开眼界。”
围观人群纷纷让开路,说话的乃是朝廷中狂士徐凯之,面庞消瘦凹陷,突出的颧骨上有酒色酡红,身高八尺,衣着朴素。
此人才高八斗,却不肯攀强附会,自成一派。在奏折之中更是直言不讳,有几次痛批太子横行无忌,残害忠良。
周围人早已有人对谢宴不满,以前是畏惧忌惮,现在有人开头挑衅,更有人好戏般的附和。
“太子殿下精通六艺,平素又以德服人,小小要求自然不在话下。”
谢宴斜眼看过去,吕志高和一众亲友火上浇油。
他父亲与萧丞相交好,此时忽然开口顺理成章,怕也是经过授意。
“今日安国公大喜,贸然动刀剑怕是坏了规矩,吕公子有心见识君子六艺,来席间与本殿饮酒作诗如何?”
吕志高一句话答不出来。
他前几日花了银子,进了殿试,人群中许多都是殿试出来的同窗。
不等众人反应。
徐凯之浑身酒气,不知从何处提着一把大弓,呈在他面前。
“太子,请吧。”
那秋猎上惨死的“逆贼”是朝中的忠厚老臣,他的好友因得罪太子被下狱,狱中病体残弱,还要流放蝗灾泛滥之地,险些遭流民分食,他每思及次都痛心疾首。
萧荃也没想到,竟会有人给谢晏如此难堪。
她一边劝和,一边立马示意手下:“徐大人醉了,来人带他走吧。”
这种事情,谢晏其实屡见不鲜。
金樽中盛满清酒,几滴摇晃着洒落出去,他摩挲着杯臂,晕湿了指尖。
“谢晏!你若是不心虚,又为何不敢听我说话!谢宴小儿!你不怕遭报应吗?”
几个侍卫上前拉他,甚至捂住他的嘴,徐凯之挣开束缚大喊道。
席间肃穆极了,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大,看着太子谢宴该如何收场。
只听得不远处蹴鞠场传来一阵巨响,一匹血色宝马发了狂似的,冲着这里狂奔而来。
侍女们高声呼喊,宾客四下奔逃。
马匹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伴随着一声尖叫,萧荃和一大片宾客,被同时撞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