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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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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李疏雨的葬礼后,张简做的第一件事,是从朋友处接回李疏雨养的金毛大狗。
她依旧穿旗袍,盘发,听京剧看戏,遛狗散步,遇到邻居也闲聊说笑。生活跟先前并无区别,也就是身边少了个形影不离的人而已。
左右邻居也有登门表达关切的,但张简神色清淡,还露出点笑,说谢谢关心,她很好。
这么久而久之的,倒也没有人再来关心慰问了。倒是有人背地里说她铁石心肠,说她们住的这套房子是写的李疏雨的名,现在归她了。
生活里还多了一项任务。先前李疏雨每隔一周回家陪伴母亲,她不在了,张简要替她照顾长辈。
但,李疏雨的母亲并不太想见到她。不是责怪,也不是怨怼,甚至都没明确说过让她不要再来。可张简从她的神情目光中读出来,她不想见到自己,也不想见到李疏雨养的那只金毛大狗。
也许是觉得她没照顾好李疏雨,耽误了这么多年。也许是怪她在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吧。又或者是,始终不能接受她把李疏雨的骨灰撒进了大海,哪怕那是李疏雨的遗愿。
于是张简不再每隔一周过去,托侄女陈繁请了个靠谱的护工,每天早晚跟护工视频确认情况。
直到次年春天,李疏雨的母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
但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李疏雨养的那只金毛狗狗花花死了。
那天很平常,张简在晚饭后带花花出去散步,在公园的大草坪上松了一下缰绳,看着花花跟其他小狗玩了一小会。
一切都是这么的平常。直到次日凌晨四点,花花在房间门口呜呜咽咽,呼唤着主人。等张简醒来开门,陪伴她们多年的金毛大狗躺在地板上,已经死了。旁边是李疏雨的一只拖鞋。
张简刚把花花接回来的时候,它整天在家里转悠,试图找到自己的主人,但它找不到。有好几天也不肯吃饭,张简叫它也不应。直到那天张简收拾家里,从鞋柜里掉下来一只旧拖鞋,它叼着那只拖鞋回了自己的小窝,又肯吃饭了。
许多年前,李疏雨抱回来一只才十几天的小狗,喂它喝牛奶,小狗怕生,是扒拉着她的拖鞋睡着的。
张简蹲下来,摸了摸花花的脑袋,掌心感受到温度的流逝。她拿起那只拖鞋,站起来,给侄女打电话,请她找动物医生,分析花花的死因,又找人把金毛大狗的遗体运走,找合适的地方埋葬。
这一天忙下来,天都黑了。三九寒冬,正是最冷的时候。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张简站在玄关处脱大衣,没开灯,客厅黑黢黢一片。家里好像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
张简不想睡,干脆收拾起客厅。
像上次她收拾家里,整理李疏雨的东西一样……当然,说遗物才更妥当。
此夜她也找了两个纸箱,还没吃完的狗粮、她们一起给花花买的玩具球、冬天的小衣服……林林总总,装满了一整箱。最后是那只拖鞋。她放进去,封箱。
一整晚都在下雨。
冬雨冷冰冰的。张简坐在书房里看书。夜漆黑而静寂,除了雨声,她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这么想起许多年前看过的书,想起结尾那句话是,故人长绝,山河永寂。
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更长些,等冰雪消融,春花也探头打苞,春天姗姗来迟。张简接到了护工打来的电话,李疏雨的母亲过世了。
等处理完长辈的身后事,张简累倒了,进医院住了两天,侄女陈繁带着女儿过来看她,张简笑着说没事:“我只是太累了。”
但她的神色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无人注意时喃喃自语:“这下李疏雨可以放心了。”
很快,张简办理出院,回家。
春天到了,万物大概也会随着春日复苏。原来一起看戏听剧的戏友约张简出门,她也一口答应:“好啊。我买票请你们看。”
人上了年纪都睡不着,这一天她包了剧院的早场戏,才刚过九点,第一场戏就落幕了,戏友夸张简热情大方,夸她今日盘发优雅得体,夸她今天穿的裙子好看,衬她肤色很白,就是似乎不够合身。
张简弯了下唇角,毫不在意的模样:“是嘛。”
是她送李疏雨的那条蓝裙子。
这一切还这么热闹,曲终人未散。
今天是李疏雨的生日。她该走了。
她出了剧院,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城里熟人多,好巧不巧,司机是她之前请来护工的儿子,跟她见过两次,感谢她先前出手大方,非要免费拉她一趟,不收她的车费。
张简没跟他争,把钱塞到了副座的垫子下,指引着他往山上开——小城临海,有好几处山崖都靠着海。
下车时,司机不放心地问了句:“您这一个人在山上,等会打不到车回去,要不晚点我再开过来接您?”
张简摇头,风吹起她的鬓发,她往后倒着走了几步,在风中笑着说:“不用。她会接我回家的。”
司机没多问,发动车辆离开,往后视镜看,那道身影鬓发已白却依旧清瘦挺拔,皱眉疑惑着:“不是听说家里早就没人了吗?谁来接她啊。”
风这么大,张简迎着风往前走,一直走到崖边。
蔚蓝的天,蔚蓝的海。
张简,我怕疼。
张简,你也怕疼的对吧。
“李疏雨,我才不像你。”
远处,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海面上。张简眺望着大海,张开双臂。风环绕着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我不怕疼。
她闭上眼睛:“李疏雨,我来找你了。”
李疏雨,接我回家吧。
海风吹起蓝色裙摆。
流星坠入深海。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