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大毛

35、朱雀篇（六）

　　朱王正君转身进了正厅，纳兰芷呼了口气，重新拄了拐，就着小朱雀的手劲费力地扭了扭身子，调整一下身形，接下来有两级台阶和一个门槛，这些都是他自己无法逾越的障碍。

　　“雀妹妹，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纳兰芷将双拐驾到台阶上，左手边的拐杖支到两级台阶的交折处可以借力，右手边的拐杖竖立在第一节台阶上。登台阶和走路不同，行走时是拖着左腿，左脚着地，而登台阶却恰好靠的是短了一小截的右腿。纳兰芷的腰伤右边要重一些，所以一点都提不起来，只能水平把悬空的右腿甩过去。

　　不同于僵硬的左腿，他的右腿软绵绵地佝偻着，像一根煮熟的面条，腿因为长期得不到运动，肌肉已经完全松弛了，取而代之的是软软的脂肪，有点像婴儿肥。右脚脚趾和脚跟一起向里蜷缩，足背高高地弓起，尽管小朱雀每天都会给他做充足的按摩，也无法阻止脚的变形，脚心的缝隙一天比一天小，现在，整只右脚几乎已经团成一个球状。

　　整条右腿有筋而无骨，在平地上行走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只是随着身体的摆动前后晃荡着，跟完全瘫痪没什么区别，只除了一点——感知。左脚虽然每天都要被拖在地上，但是，左腿的膝关节和踝关节已经挛缩，凹凸不平的肌肉已经僵硬，腿部的经脉无一幸免，全部坏死，血液循环不畅，这些造成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整条左腿只剩下脚部还余下少许微弱的触觉，因此，几乎感觉不到磕绊的疼痛。

　　右腿则不同，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接触不到外界的碰触，竖直下垂的右腿格外敏感，而最低端的右脚，像一个小肉团一样耷拉着，却是纳兰芷全身感知最丰富的地方，麻、痒、酸、痛，这些负面的感知比正常人还要高出几倍。每日晨起，穿戴鞋袜时都必须特别小心，只要稍微扭到一点，都会疼得纳兰芷忍不住地呻吟出声，浑身发颤。

　　现在，纳兰芷把右脚朝台阶甩过去，台阶虽然不高，但是短小的右脚也没能直接水平拖过去，一下子就撞了上去，右腿立刻就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从脚向上一直蔓延到整条腿，连带着上身都在颤抖着。纳兰芷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呻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小朱雀一直在身后紧紧地扶着他，看见芷哥哥疼成这个样子，恨透了自己不能代他受这份罪。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了，小朱雀一把将纳兰芷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正厅。

　　纳兰芷陡然间身子失去背后的依靠，惊呼一声，等回过身来，便发现自己人已经在小朱雀的怀里了。想不到，9岁的女孩子也这样有力气了。纳兰芷本想让小朱雀赶紧放下自己，在长辈面前，自己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可是，看见小朱雀脸色阴沉，隐隐有发怒的征兆，纳兰芷明智地选择闭上了嘴巴，保持沉默。

　　正厅里，朱王爷已经喝完了N杯茶水，现在正坐在太师椅中闭目养神，听见爱女的脚步声，微微睁开了眼，见行动不便的义子正在挣扎着要跪安，抬手制止了，“一家人，不必多礼。”

　　正厅里有一个位子是小朱雀专门为纳兰芷设计的特殊座位，有点像贵妃榻，但是枕位要更高一些，人是坐在上面的，只不过，双腿不会弯曲，而是像在床上那样，可以平直地伸展，这样一来，经脉闭塞的双腿就不会因为长时间的弯曲而出现麻痹的症状。

　　从刚才开始，小朱雀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抱着纳兰芷进厅后，一声不吱地服侍着他坐靠，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把双拐捡了回来，立在纳兰芷的坐塌边，方便他取用。

　　纳兰芷鲜少见到小朱雀发脾气，尤其是对自己，他也知道刚才的逞能之举又撞了小朱雀心中的旧伤，只能恨自己残废的身体，连个台阶都上不好，还给大家添堵，徒增不愉快。

　　看小朱雀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纳兰芷不想她因为自己气坏了身子，怯怯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温声道歉：“雀妹妹，不要生闷气，芷哥哥知道自己不好，下次不会了。”

　　小朱雀自始至终都没看纳兰芷一眼，她生气，气芷哥哥不知道爱惜身体，还气自己当年给芷哥哥带去的伤害，更气自己医术不精、不能缓解芷哥哥的伤痛。

　　“雀妹妹，芷哥哥腿不好，你替我给义母、义父请安，好不好？”纳兰芷软语相求。

　　小朱雀还是不言不语，听见芷哥哥语气中的恳求，却也心软了，规规矩矩地对上座的娘亲和爹爹行了礼。

　　“好啦，”朱王正君见气氛缓和了下来，赶紧打圆场，“肯定是芷儿的不对，能让雀儿气成这样的事可不多，八成又是芷儿不顾身子了吧？”

　　纳兰芷见小朱雀的脸色由冰冻开始回暖，连连低头认错：“是芷儿的不是，都怪芷儿不好。”

　　“你们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长大，雀儿虽然年龄小，是妹妹，可毕竟也是女子，芷儿不必太过要强，平时多让雀儿照顾你，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朱王正君见小女儿小脸有染红的迹象，最后不忘戏谑地打趣一句：“说白了，雀儿是太在乎芷儿你了！”

　　“爹爹——”小朱雀不依地撒娇。

　　“好了，”朱王爷笑呵呵地看着，“今天特意把你们叫来，的确有事要说。”

　　“今日早朝过后，女皇特意召我去御书房议事。”朱王爷缓缓扫了几人一眼，“太女明日开始正式接管礼部。”

　　“咦？”最先反应过来的是9岁的小朱雀，虽然她从未参与过政事，也没打算把自己卷进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对此一无所知，毕竟是皇家成长的孩子，对政治的明锐几乎可以说是天生的。

　　朱王爷观察着几人的反应，正君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目光多了一忧虑，芷儿的表情明显带着疑惑，这些她都了然于胸，唯一令她感到些许意外的是自己爱女的灵敏，自己这个小女儿从小对朝堂就兴致缺缺，也早早走上学医之路，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是反应最快的一个。

　　“雀儿，你的想法是对的，”朱王爷对小朱雀点了点头，“虽然礼部是没什么实权的，但是，这是一个讯号，女皇已经有意让太女监国了。”

　　这下子，纳兰芷听懂了，天，要变了。

　　呦！芷儿的反应也不慢嘛！不错。这样他们两个人走到一起自己就更放心了。朱王爷依旧满面春风，“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这个讯息正好可以成为我安心退隐的机会。”

　　“这件事你们不必担心，我自由安排。”朱王爷见正君眉心深锁，伸过手去安慰地拍了拍，“眼前倒是有一件事，与雀儿有关。”

　　“啊？”小朱雀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纳兰芷的耳朵也竖起来了，只要是关于小朱雀的事情，他比谁都关注。

　　“女皇无意间提过一句，等雀儿再大几年，要赐婚。”朱王爷优哉游哉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然后静等着两个小辈的反应。

　　“什么！”

　　“什么！”

　　小朱雀和纳兰芷同时喊了出来，小朱雀吃惊地猛抬头，纳兰芷则瞬间低垂下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裙摆，双眸死死地盯着畸形的废腿。“赐婚”那两个字如五雷轰顶一般砸了下来，他的心好痛，痛得像是被扯成了碎片一样，他的头好疼，疼得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原来，自己的幸福只有短短的三年啊！

　　“我不要！”小朱雀激动地站了起来，“且不说皇姨指婚是不是想要监视我们家，单说我自己，我还没有娶亲的打算。”

　　朱王爷示意她冷静下来，“雀儿，你能想到婚约的政治意义，为娘很欣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我们想到了这一点，当然要想办法挽回。”

　　纳兰芷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满含希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嗫嚅着，却不敢问出口。有办法吗？能挽回吗？

　　朱王爷点了点头，“办法很简单，只要雀儿先定下婚约，再加个誓言就可以了。”

　　雀妹妹要娶亲了！他心中的雀儿要离开他了！纳兰芷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感情接二连三的强烈起伏，再加上之前身体的过度疲劳，纳兰芷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