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如云》有天遇见海

1、第 1 章

　　（和平之月，初雪）
　　那是个白炽灯滋滋响着电风扇晃晃悠悠转着的夏日，发白的阳光在屋檐下两厘米还在滴水的地方结成一道虹，抬目望去有一种做着梦的味道。慕容紫英双脚在水泥栏杆上晃荡睫毛打着颤的从指缝里看去什么也不想。那是一切的变故都还没有来的时候，在所有的光怪陆离都还只是微笑着淌下几排汗水的时候，他是如此偏执的，相信着爱情的。

　　第一次见到玄霄，他盯着他微黑的发落在一大片静默的黑幕中神经质的感觉到温柔，那时他还在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应对每一个前来拜访的人，门前的白菊花堆在一起散落一地，看着那些桔梗碎屑慕容紫英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变成一个空匣，那是个本该放声哭泣的日子。来人看着这个还不足灵柩高的少年叹息随着安抚留在了肩上，
　　“好坚强的孩子。”
　　他们看着他，带着悯然的神色，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只有那个自称是爷爷学生的人，那个有着温柔发色沉寂眼眸的人，将他贴在裤缝边僵直的指尖捏在手心里，用了一点力，揉了一下。他听见自己食指的关节咔哒一下子松开了，接踵而来的是从胸腔那一块地方开始的崩塌让他从里面开始一点点散架，排山倒海，那是他原本想要藏好的悲伤。那一天他在那片目光里软弱得无地自容，倒是没有流泪，只是安安静静地上了灵堂外开来的车，从此慕容紫英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这么个玄霄。

　　在那个疾风骤雨的晚上，他倔强地爬上了玄霄的床，在那个他开始变成只身一人的晚上，玄霄没有多说的将他拢在怀里，凌乱的书桌上有凉透了的咖啡杯，窗帘外琐琐碎碎的霓虹照在地上，落在玄霄脸上看来一片暖黄的月光。慕容紫英想，如果真的有什么，让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的话，那么就从此刻，玄霄安静的甚至有些笨拙的一下下的轻拍落在裹住他的被角，他颤抖着将自己埋进玄霄的心跳。

　　那之后，他在那间屋子里拥有了自己的房间，从窗格子外透过的剪影落在高低正好的书桌上随着那颗三楼高的泡桐叶子左右摆动，慕容紫英趴在桌子上看那些枝桠欢喜得像在看一场话剧。他是如此的喜欢那些米色的油漆那些棉絮饱满的垫子喜欢那些玄霄亲手为他准备的一切东西，尽管，他还是偶尔的撒娇睡在那张永远乱七八糟的书桌旁，那个人的床上。

　　他一直叫他“叔叔”，不曾改口。

　　他一直这样悄悄的喜欢，从未打算回头。

　　直到有一天，慕容紫英坐在日光刺眼的天台晒着太阳流汗发呆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喜欢变成了爱。那一天，他看到他的全世界，手边依依牵着一个少年，眨巴眼睛很可爱的样子，他对他说“这是天河”。
　　很单纯的孩子。

　　慕容紫英把他拉到身边，拂过还不及他肩膀高度的额角然后整个将他拥在怀里，双手绕过肩头落在背心上，他听到天河小小的心跳，暖暖烫烫。
　　玄霄轻轻走开，他以为，对于同样失去父母的天河，紫英的包容是一种感同身受，他以为，这样紫英有个伴，会很好。
　　天河靠在慕容紫英略显单薄的胸膛上，鼻腔里是他衬衣很好闻的味道，他伸手抹去额上的汗水，却被打湿在接连好几滴落下的温热里，他忽然觉得慕容紫英的眼泪就是春天里的雨，心口软软的仿佛在那对好看的眉毛下面落有彩虹。
　　“哥哥……”
　　“叫我紫英吧……天河。”

　　那一天的慕容紫英，就像被玄霄唤醒悲伤和爱的时候一样，他没想到，那个人还能如此轻易的连他的疼痛也一并唤醒。
　　原来………我并不是特别的。
　　真可笑……
　　很久以前他在玄霄凌乱的书桌上看到过那个人的笑脸，年少的他瞪大眼想着这个人真漂亮的时候看到了照片背面主人的笔触，云天青，那三个字和所有慕容紫英所见过的玄霄都不一样，有太多的温柔以外的东西，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然而又能怎样呢？他想，他终究还是卑微的沉溺，在可以触碰玄霄影子的角落独自悲喜。

　　那一天，天河睡在慕容紫英的床上，他微笑着帮他收拾带来的小包，在一沓作业本上看到了名字前面的云字，笑了笑，抱着怀里的天河恍恍惚惚睡着。
　　后来，天河就再不愿意从紫英的床上挪走，玄霄皱着眉正欲说话的时候被慕容紫英拦下，他噙着嘴角将天河的东西收下，然后让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直来在自己怀里慢慢长大。

　　有时，在学校的天台一个人发着呆的时候，会有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少年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白衬衫笑得像微风，他问
　　“紫英，你怎么总是不开心？”
　　紫英揉乱他的发，躺在地板上看着少年刘海处一闪一闪的光晕，笑说
　　“天河你不懂。”
　　“叔叔也总这么说……..我不懂，可是我觉得你和叔叔，都不开心。”
　　“…………”
　　“紫英和叔叔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不可以不开心。”
　　“知道了……”

　　接着疾风骤雨的夜晚来临，天河在身边睡得香甜，他却偏偏一个人木然的想起那个晚上。粗鲁的大力揉着额角，慕容紫英有些懊恼的掀开被子，脚尖点在地上悄悄的挪过浴室厨房，玄霄窗外的霓虹明明灭灭落在墙壁的一条缝上，紫英就站在这条缝里，看着玄霄将最后一寸烟头掐灭在盘里，手中的照片晃了一下重又落回到桌子上。他在此刻告诉自己会和刚刚苏醒的爱情一样注定溺死在那些疼痛里，慢慢上瘾。

　　“紫英？”
　　玄霄有些惊讶的看他，继而脱下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外衣罩住他问他怎么了。
　　紫英摇头，没有松开抓住他睡衣的手，玄霄的手掌落在发上，沉默了一会
　　“今天，睡在这里吧。”
　　慕容紫英觉得，如果真的有什么，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恨着他的话，那么就从此刻。那些迟迟没能落下的眼泪带着玄霄的体温一层层染在枕边，第二天早上他撒了个谎，说他昨夜梦见了死去的父母。把早餐端到桌子上的时候，紫英开口说天河也差不多上大学了，他填了欧洲的交换生申请表，相趁这个时候出国转转。火腿鸡蛋落在桌上对面的天河扔了叉子，玄霄端咖啡杯的手抖了抖却最终没说什么。
　　这一年，慕容紫英二十岁。
　　来到玄霄身边的第六个年头。
　　兀自在沉寂的饭桌上吃完东西慕容紫英拎上书包出门，天河气呼呼的追出去后只留下玄霄。
　　六年………
　　玄霄捏捏指尖开始纳闷这是怎样的一段时间，竟然让那孩子在自己身边悄悄的，长成了大人，变成了，他不再可以轻易地保护着包容着的人，变成了，自己已经无法轻易开口说留下的人。
　　书桌上，当年的旧照片光华流转，玄霄微怒的将相册扔进抽屉的深处，塑料壳的边缘折起变形皱得滋滋拉拉，砰的关上抽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每一次，都无法重复相同的话，无法改变相同的命运，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个个远离。

　　那一天，六年里的唯一一次，玄霄开始想象没有慕容紫英的生活，并且第一次，开始觉得他不再是个孩子。
　　也许，直到在机场的最后一个拥抱结束的时候，在慕容紫英若有似无留在他耳边的呼吸和那句“对不起，我喜欢你。”久久难以散去之前，他们都不曾明白，那样一种爱情。
　　也是一种爱情。

　　人潮拥挤的大厅只有身边是空荡荡的，玄霄手上紧紧攥着的白纸上面还留着那个人的歉疚和失神，我喜欢你，满满一纸的我喜欢你，那个时候，玄霄发现自己的思念几乎要穿破七千米的高空一直向上，延绵不绝。

　　那样一种爱情。

　　再后来，玄霄在维也纳的霜河边找到了慕容紫英，将他贴在裤缝边冻得僵直的指尖捏在手心里，用了一点力，喝了一口气。慕容紫英听见自己食指的关节咔哒一下子松开了，接踵而来的是从胸腔那一块地方开始的崩塌让他从里面开始一点点散架，排山倒海，那是他原本想要藏好的脆弱，还有想念。那一天，他们一如初见，一如慕容紫英爱上玄霄之后迟到了整整六年，玄霄的发落在慕容紫英的肩头，雪落无声，他们在同一时刻清晰的听见了那句，对不起，我回来找你，对不起，因为我也爱你。

　　那样一种爱情，说不清，道不明，
　　终于在那个时刻，开花结果，从此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