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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黄昏之歌的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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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场荒诞的冒险啊。
坐在火车上,珂赛特这么想。
黑桃没有来送她,因为她回到了那个隐蔽的暗门背后不知道又鼓捣什么去了。
只有一个行李包和一张单程车票,她就把自己刚接触不久的唯一手下扔到了异地。
黑桃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她走的。
她在七城有其他眼线,说不定就是火车上的某个售票员…但是自己就不一样了。
珂赛特忍受了这么久的加班仅仅是为了维持生计,结果到了最后连上司的名字也不知道。
还被迫换了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打工。
要怎样。
窗外掠过的景色从城市变为荒野。一片片不整齐的灰色变成大块大块的她静静地坐着,凝望浅灰色的苍穹。
上次坐火车,不,那次只是她看见的幻象罢了 。荒原制造出来的幻象,如同海市蜃楼,只是用来掩盖罪恶与痛苦底色的糖衣。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体怎样了呢?那些人看到她好久都没来上班应该会起疑心的,但是如果让身体就在原地腐烂的话……
嗯,他们会发现一具穿着睡衣的女尸,坐在电脑前,上面还有没发完的文章。
那时候电脑还插着电线,是可以一直保持开机的。
还好电脑里面没有奇怪的东西。个人信息什么的无所谓,因为她和她的家人都死全了。大概会是被记录成劳累过度而猝死……
她转过头靠在椅背上。
停止胡思乱想!你还是干点正事吧。
黑桃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再次抽出那张被压在抽屉底部的信纸。
“一切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你知道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我总感觉有些什么消失了,但是又好像还在。昨天的街道和今天的街道都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个环境,乃至于这个时代都让我感到窒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好像真的病了,或者说我感觉我们正在倒退。不是我,是我们,整个人类的时间都在倒退。我们的生命还在,但是思想和过去的痕迹全都被抹除了……这些跟宁洛的死无关,或许是我的错觉,或许真的有这种可能性存在着。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就不是人类靠自己的文明可以解决的。而且,人类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活在了过去。医生说我需要进一步治疗,以后我我很有可能不再发怒,没有其他的情感。他们说那是为了控制精神疾病……但是我拒绝相信。总之等你看到这儿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对于我而言,与其变成一个麻木的机器我还是更愿意被杀死在病床上。你怎样?如果你有和我一样……不要去找医生……”
黑桃反复翻阅着这封信。她自己凭着记忆复写出来的,挚友的遗书。
究竟是为什么……人类的时代……未来……突如其来的剧变击溃了她旧时挚友的精神,他本应接受治疗,却死在了家中,凶手是谁她也大概猜到了。
那个尝试用极端的方式保存人类的思想与心智带回过去,重建未来文明的偏激生物学家……在杀死了两个人,发现了荒原的存在后,她会在这里也不奇怪。
她就在荒原。而自己跟随着她的脚步一同前往。为了击溃她,自己必须借助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诅咒。她想要的,她作为人类能够触及的最高点。
她不记得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世界真的在一夜之前到退回了几十、几百甚至是几千年前的样子。
思想,科学,全都泯灭在了席卷全人类的可怖潮水里。
或许他真的疯了,或许他提出了一个独属于精神疾病患者的狂热假说,但是永远没有人能够论证它的真假。
但是还有荒原。
她找到了荒原,独立于现实而存在的世界,那个以人类的欲望和悲痛为法则所建立起来的世界。
它存在。和他提出的那个假说一样不符合现实逻辑,毫无预兆,无迹可寻。
究竟是为什么……荒原,是从一开始就存在,还是只是现实瞬间的缩影?
无论如何,对诅咒的研究必须继续下去。
因此,在上级朝着所有人宣布诅咒的存在时,只有她接受了这项任务。为了她挚友的自由,她自己灵魂的自由。
黑桃抚摸着手中的相机。
“为了你我付出了太多,亲爱的。”
至于珂赛特……有着和他相同的气质,或者说他们所有人。
除了缺乏经验以外,她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只需要她一个了。
她比自己更加冷静,更加务实,更加坚强。或许她正是追随着仇恨的脚步而来,毫无疑问地,也只有她能够走到最后。
自己?
到那时候,或许自己会给这个世界陪葬吧。
珂赛特。她有着自己往日所熟悉的眼睛与轮廓——
还有和他一样的苍白。
她像暴雨中唯一幸存的雏鸟,是不属于这个黑色时代却又与其极度融合为一体的新生儿。
有一种直觉告诉黑桃,她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易于控制。
[珂赛特生来就该属于荒原。]
这是那张照片唯一的正解。交错着盘在肋骨上的黑色藤蔓,不属于任何一种现实已知生物的外露特征。
相机告诉了自己,在昨日重现那一瞬间短暂的辉煌和荣光中,在珂赛特失焦的面庞,不,是她的左眼。那里爬满了同样的藤蔓,和死去的挚友一模一样。
干嘛非得把她绑在自己身边呢?她未必和他有关系,只是自己在试图从她的脸上和身上寻找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不,珂赛特一进旬都城自己就觉察到了。那种振动,哪怕就是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与自己初来乍到时同样激烈的仇恨与无措。
她循迹而来,在咖啡馆找到了“埃莉安娜”女士。
是新生,是新的血液,新的伤痕,乃至于是新的时代即将到来。而珂赛特,绝对不可能裹挟在这潮水里消失,就算她不处于漩涡的中心,最起码也会在匆匆而过的人群中逆行,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
或许她们背负的是相同的仇恨,或许不是。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对抗夺去挚友生命而撕开荒原的恶人。诅咒?它就是个无稽之谈,就算自己能活着找到它,就算自己能够控制,那又如何?
还是珂赛特。如果……帮助她的挚友报仇,是自己的遗愿呢?
那个诅咒,柏林十三的诅咒,珂赛特已经碰过了,而且毫发无伤。
她比自己更加适合走上这条道路,而自己,落幕时刻总会到来,谁知道喜剧演员会不会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候退场呢?
真是的……这场荒诞而残忍的情景喜剧,这荒原啊。
黑桃拉开抽屉,凝视着里面的液晶显示屏。一个小红点移动着,最后停在了火车站旁。
忠于自己的职责吧,珂赛特。而她,必须回去一趟,去见见「首领」。
出了火车站,没有人认识你。
珂赛特拎着行李包,跟随黑桃的指令来到了一座旅馆。不像那些惊悚悬疑作品中的旅馆,它就那么静静地坐落在街道一侧,满是翻修的痕迹,看得出来有好几个世纪的建筑风格全部都融合在一起了。
前台的工作人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凝视着她的袖口足足五秒钟,一言不发地。
珂赛特自然被这有些冒犯的视线盯得无所适从,办理入住后便匆匆离开。
旅馆和现实中的差不了多少……或者说现实中的大多数是酒店?……不对,好像就是叫旅馆的来着,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可以睡觉!!!!!
自从自己被迫给黑桃打工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甚至比在现实中压力还大很多。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出差工作,但是总归没有人会早上五点闯入她的房间进行并不亲切的叫醒服务了。
话说黑桃是怎么进去的?她把门窗全部锁紧,在房里的地板和墙壁上全部都敲了一遍,就连镜子也没放过。
但是没有暗门。
哦对,该死的异能!自己到底还是没有适应这种无用的能力,但是黑桃很明显已经把它运用得淋漓尽致了。
珂赛特狠狠瞪了房里的衣帽架一眼,本想把行李包扔进柜子里,却还是轻轻地放在了椅背上。
她的能力根本就不适合荒原这种没有秩序的地方。当然,要是她碰巧不想报仇,又去到了荒原中为数不多治安良好、法学完善的地区,说不定可以去当珠宝鉴定师。
前些时候黑桃告诉了她有关荒原的法则(它们中的大多数都非常不合理,珂赛特一度怀疑自己遭到了欺骗,但是看着黑桃认真严肃的神态便还是相信了。)
荒原,如同她一开始看到的幻象和听到的声音所陈述的,是一个稳定却又混乱的世界。它是由人类的欲望和悲痛还有执念交织而形成,不具有正义性,法学体系也不完善。
这里几乎没有法律。旬都前阵子发生了好几起武装暴乱,据说城主在暴乱中重伤,但是事态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强权政治,暴力镇压,总得选一个吧。
而人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根据黑桃的说辞,在他们由于欲望极度痛苦时,会听见创造荒原的[神明]的声音。
对着那个声音许愿,无论是多么不合理的愿望都会被实现。之后,许愿者的灵魂会沉入荒原,在现实中本体死亡。
他们永远都无法离开荒原,最终慢慢沦为荒原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人们为了一个愿望把自己卖给了那位神明,被抛弃在了这个比现实更加残酷的地方。
“你的愿望是什么,黑桃?你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一个愿望而出卖生命的人。”
对面的女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你在荒原见到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不仅仅是我,你自己也一样。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她凝视着珂赛特的眼睛,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好像她能从那一汪蓝色水洼里看见自己平淡而无甚起伏的过去,或者看到那份压抑已久的……愤怒或者说是悲哀。
而珂赛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一想到特里顿就有些恍惚,明明好像就在昨天,但是发生的所有事情时间都是混乱的。
从医院到夏洛特再到讣告,再到荒原,到那些幻象。
自己来荒原仅仅是为了报仇?自己来荒原仅仅是为了报仇。但是她知道,这是单程列车,她本来就没有回到现实的机会。
无论如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就是她找到黑桃的原因,然而进展得不算理想。她确实拉近了自己和这位侦探的距离,但是俨然从委托人变成了她的副手。
黑桃看起来很忙,不是单纯因为研究诅咒的事。她总是内蕴着一股怒气,好像也在寻仇,当然这只是自己模糊地感知到的。
如果能够把诅咒的事情平定下来,那时候自己就有机会委托黑桃帮忙调查了吧。再说了,她也能想明白——
就算现在找到了凶手也未必打得过。
异能不好使,仅仅靠着一把手枪是没法报仇的,但是要不要借助诅咒的力量还是个未知数。
因为它不可控,也太危险。
所以她准备先熟悉一下这个市区。
按照黑桃给的地图,七城是七个紧密相连的城市共同组成的自治城邦。
曼城,七城最为繁荣的经济中心,产业链交错复杂。黑桃就是从这里获得了她的大多数客户。
瑶城,也就是她的所在地,这里的人都在如饥似渴地追赶时尚风潮。当然,是哪个时代、什么风格的时尚也就不得而知。尽管如此,这里的人们都很热情(虽然珂赛特不希望再遇见出火车站就被设计师拦住寻找灵感一类的事情)。总的来说还不错。他们有些风格很前卫,是来自什么时候的?
珂赛特生活在长裙、风衣和皮靴的时代,街道上充斥着灰色、黑色和米色。偶尔有一抹亮眼的绸缎出现,但又很快就会消失。
歆城,艺术之城。遗失的一瞬灵光在此具象化,抽象的零散思绪得以在此显现。
黎城,宗教之都。当然,各个教派之间可能不大和谐……作为无神论者,至少是来到荒原前的无神论者,珂赛特不想轻易踏入此地。
梵城,科技的源头。异于人类的长生种族在此繁荣,他们的确格外聪慧,同时也更加危险。
潭城……这里不算开放城市,更像是各种危险异生物的收容所,环境恶劣。珂赛特没有接到去那里调查的通知,但是万一诅咒就在那种险恶的地方诞生了呢?
内城。六座城市环绕着的最中心,那里有一所制度森严的学校。作为外来者,珂赛特没有权利进入内城……
但是,又一个但是。千百年后,这位外来者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亲眼看见那所学校的情景。
那个下午,她站在黑色的大门前,聆听上面每一道印记所控诉的不公。她亲眼所见,却无法触及。那是一群本该自由的灵魂,一个本该自由的人。然而外来者只是看着,一声不吭地,直到鸟儿的羽翼被过往撕裂,直到明亮灵动的双眸变得黯淡犹疑,热情消耗殆尽。她目睹了两个时代、两个灵魂的碰撞与消亡。
那又如何?
牢笼由自己赋予,自我由牢笼夺去。它锁住的不是生命、不是欢笑,也并未带来绝望与死亡。庸人自扰,鸟儿为天空而死。而那道铁门从一而终地,屹立在坚实的土地上。
三十分钟后,珂赛特成功地在街上溜达了三十分钟。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第四次站在同样的街口时,那些走过的路在脑海里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果然人在冷静的时候记忆效率会提高么……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街区的特征,然后在地图上草草记下几笔。
三个路口前面左拐有一家小酒馆,再左拐是一大群灵感枯竭的设计师。往北走就到车站了,再往前就是出城。她现在处于整座城的中心。
[那就去酒馆]。
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说不定你要找的人碰巧混杂在那一群酒鬼中,毕竟他(或者她)大概率不是什么正常人。那可是诅咒!]
但是同时另一个念头告诉她,她此时应该去图书馆。去查阅有关于诅咒的资料,对其有了系统性的了解之后再推进调查……
于是在经过了三十秒的深思熟虑之后,她掉头离开,走向了图书馆的方向。
不知道这种算不算是禁书?要是封皮上面有金属镶嵌物,她说不定可以尝试偷出来……
不过在这个异能世界应该会有更加完备的应对措施就是了。
沿途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街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逐渐散去了。早上,清晨,那些艳丽的颜色在城中搅动着,散发着令人避而不及的浓烈香气。一抹黑色在其间穿行着,带着雨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来了又离开了。高跟鞋,皮鞋,踩在地上的清脆或沉闷的响声,快门的声音,人们高声谈笑。关于某些小说或者是他人的罗曼史,所有人都乐意打听。对于学术一类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说:
“那是精灵的事儿。”
精灵就是梵城的居民,他们智慧而危险。
珂赛特努力地躲避着这一切,像一只误入下水道的猫一样艰难地穿梭于街道中。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街道上变得稍微安静了些。
[内城门——监控室]
“L'ho visto.”
快门的声音响起,一位棕发少年站在窗台前,仔细而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监控室的布置十分简陋,只有一块大到布满整个墙壁的液晶显示屏,毫无疑问是从梵城弄来的。
他匆匆举起相机,一遍遍地重复着刚才的咒语。
他精心布置了一个月才得以潜入这里。这次留下了关键证据,他完全可以可以把这所学校黑暗的规章制度全部公布出去。到那时候……
没有人会继续受到强权的折磨。没有人会丧失思想。自由与平等将会散播开来。
这是他的正义。
少年正准备从窗户离开,背后却兀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冷漠的傲慢的居高临下的目空一切的——
“艾非,现在是宵禁时间,你怎么在这儿?啊,正好咱们这儿来了一位新生,我可不能叫他像你这样不守规矩。是吗,洛瑞斯?”
少年浅灰色的眸里闪过一瞬惶恐,又很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顽皮孩子所固有的轻蔑的神情。
“卡勒斯夫人,我请过假了。校规上没有说现在必须呆在教室,也没有说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卡勒斯点了点头,露出友善而温和的微笑来。但是艾非知道,她正在掩饰着什么。
“没错,但是十五分钟前我追加了另外一条校规,也就是第413条。中午十二点至两点,禁止离开教室。”
艾非耸了耸肩。
“你该关禁闭。”卡勒斯说,慢条斯理得令人憎恨。
“或许吧,夫人。”艾非往窗口的方向退了两步,随即愉快地大声喊道:“奉劝您看好自己那些狗腿子,因为他们其实都是些下三滥的——”
话音未落,沉闷的响声自前方传来。卡勒斯先一步采取了行动。她手中钢笔一挥,窗户立即牢牢关上,上面还凭空出现了两把大锁。
“哈,有趣的把戏!”
随着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少年拍了拍手,在卡勒斯的眼前消失了。
一个黑色的相机掉在了地上。卡勒斯依旧维持着那种令人感到不适的微笑将它捡起,随意扫了两眼里面的照片。
“哈,有趣的把戏。”她把相机扔回远处,又看了看身后一言不发呆立的男孩。
“我们走吧,洛瑞斯,你的面试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