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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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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听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她的时候。
他当时在绥江念初中。
晚上放学,进了一家米线店,点了份米线。
同为四月份,老板店里的壁挂电视放着斯诺克世锦赛直播。
少女在赛场上没有笑脸,斯诺克正装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攻气十足,像那种一拳足以撂倒壮汉的女生。
她生了一张过于明艳的脸,不笑的时候总冷冰冰的,看着不好相处。
那一场,她止步在了20名。
也是宁听第一次觉得,打从心理上觉得,自己和一个陌生女孩有了天壤之别。
“换你了。”明西雾持杆下场。
几秒钟都不见他动,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明西雾:“该你了。”
宁听从回忆的浪潮里挣脱,生怕被少女发现什么,他转过身,先在旁边的台球桌上打了一球,试试球杆,然后才围场观球。
“你做防守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明西雾一直想知道的。
想看看他和其他人有没有不一样的。
宁听却觉得,这个问题不该出现在少女的问题清单上。
他弯腰拉杆,说:“我做的每一颗斯诺克,是不让别人得分。”
明西雾:“所以你开球,会选择主动拿下分数,然后做防守。如果你是被动,等你上场,你的心里就只有防守?”
“不完全。”宁听这一杆并没有拿下球,形成了一个新的角度。
他下场,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说,“不是我开球,我会想如何防对手再拿分,诱导对手犯规。我也会站在对手的思路上,猜他下一球该怎么打。如果他打了那个球,会构成几种新空间。”
明西雾一顿:“你做球,不仅仅想防守,也想让对方按照你的思路打,为你创造拿分的机会?”
“对。”宁听说,“但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明西雾击出一杆。
没球进库,她又下场。
“你都快把我说糊涂了。”明西雾拿巧克粉磨磨杆头。
宁听没有继续解释。
又和她换了两轮下来,依旧谁都没有拿下球。
明西雾有点急躁了,但她知道不能急躁,所以她克制后,走到了和宁听同一视角的位置,伏地身子击杆。
为了避开宁听做的防守球,她用上了旋击。
母球虽然碰到了目标球,但目标球没有预期中进库。
她准备下场的时候,余光发现什么,脚步忽地一顿。
母球已经和其他球构成了新的角度和空间。
球权给到宁听。
他顺利接下明西雾送给他的这一颗球,声儿淡淡的:“这下明白我之前说的话了吧。”
明西雾:“……”
现在台面上剩下五颗球,仍有三颗处于防守中。
明西雾忽然问:“这些球你能做到一杆清吗?”
宁听观察:“不一定。”
“换我来教你吧。”明西雾朝他走过去,微微笑了,“教你怎么让这五颗球百分百进库。”
她拉着宁听的胳膊,走到另一个位置。
视角内形成的空间角度,让目标球就只露出一半的身子出来。宁听不是没看见这颗球。
以他目前的攻杆技术,想要击中它不难。
但进库概率非常低的。
明西雾帮他调整下杆姿势,摆弄他的手和肩颈。
为了确定宁听的视线和自己的一致,她的脸几乎贴着宁听的左耳。
少年耳廓微凉。
她的脸颊温热。
明西雾轻声指挥:“将你球杆的1/2,瞄准目标球的1/3。”
少女的呼吸就喷在他耳边,手落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确保他整个人是稳的。做完这些,少女才朝旁边退开了。
“力道适中。用你上次和魏添打倒数第二杆的力道打这一球。”明西雾声音有魔力一样,“来。”
宁听球杆蓄力。
稳,准。
几乎在她的“来”字音落的同一时刻,击出了这一杆。
母球匀速前进,以分毫之差,越过障碍球,击中目标球。目标球缓缓进库,母球回弹,又以分毫之差,避开了障碍球,安全定格。且与这颗障碍球形成了高概率的进球角度。
“怎么样?”明西雾绕着球台,欣赏自己的战果,“现在好打了吧。”
宁听直起腰来,搓了搓左边已经滚烫了的耳朵,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继续打剩下的。
明西雾持杆丐帮站,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笑着笑着,她越想越不对,眨着眼茫然问:“到底谁教谁啊?”
宁听:“……”
–
上午大课间。
明西雾实在困得不行了,趴下来睡觉。
没两分钟,何禾子从后门咋咋呼呼地进来,下一秒,她的马尾辫被插上了什么东西,抵着头皮,难受死了。
明西雾腾出一只手,把头发上的东西取下来。
是根棒棒糖。
她睁开迷蒙的眼,作势往何禾子砸。
何禾子身子往后避让,嚷嚷道:“早读课睡,现在又睡,你再睡就成猪了。”
边上有拆包装的声音,明西雾暂时放过何禾子,转头看宁听,他似乎也从外面刚回来,手上拆着一盒五子棋。
“你买这个干嘛?”明西雾茫然问。
宁听直接问:“玩不玩?”
“不玩。”明西雾头摇成拨浪鼓,“这都是我小时候玩剩下来的。诶,你多大了宁听?”
“谁规定玩五子棋的年龄了?”宁听说,“来。”
明西雾想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打起精神说:“难道这是课程之一?”
宁听点头:“是。”
明西雾马上笑了起来:“好,我们玩儿。”
她又嘿嘿笑了两下,率先把一盒黑色拿过去了,问:“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宁听还能选啥,捏举起白子回答她。
“我先开始?”明西雾攻惯了,这话问出来的时候,指尖一粒黑子已经随之落下来。
宁听跟着落一子白的。
一来一回,明西雾观看棋盘,笑眯了眼睛,落下一子,收回五颗。就在她心里暗暗得意的时候,宁听一颗白子形成两排五子,成功吃下九颗。
她睁着桃花眼瞪宁听。
宁听察觉:“怎么了?”
“我都没注意到你的棋。”明西雾纳闷儿。
宁听说:“那下次我吃什么棋之前告诉你一声。”
明西雾一恼:“羞辱谁呢。”
说话间,每个人又各落了两子。
她精挑细选,落下第三子的时候,宁听忽然笑了一声:“我吃了。”
明西雾:“?”
他白皙的指尖衔着一颗白子轻轻放下边角位置,把之前亳不起眼没有威胁的白子全部连在一块儿。
明西雾一下子就惊呆了。
自以为“小时候玩烂了”的五子棋,短短几分钟,她被杀得惨不忍睹,连忙掀掉棋纸。
明西雾:“重来重来。”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宁听收棋:“等下课。”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节课,明西雾迫不及待把宁听桌子里的棋掏出来,然而宁听站起了身子。
“你又要干嘛?”明西雾拉住他的手。
闻言,何禾子回头,看了他俩一眼。书本挡住了他的视线,是以没看见她抓着宁听的手。
宁听无奈弯腰,小声:“我去男厕。”
明西雾:“我也去。”
宁听:“……”
明西雾麻溜儿改口:“我说的是去女厕。”
等两人再回来,明西雾马上拉着他开启了第二盘。上课铃声再响,明西雾发现他盒里的棋子仍比自己的多。
“中午继续。”她咬牙说。
“嗯。”宁听见她鼓着腮帮子,眉头也压低了。他问,“你不服?”
“废话,”明西雾把书本拍在桌子上,老师进来的时候,她凑近宁听,压着声儿说,“我当然不服了,两把都是我先来,你好做防守。”
宁听笑,顺了她的意:“中午换我先。”
“必须的。”明西雾嘀咕。
“我先,还不吃子,怎么样?”宁听诱惑道。
明西雾眼睛睁大,似笑非笑地问:“你不吃子?”
宁听点头。
随后在作业本上写下话。
——“它的本质是帮你提高你的防守思维能力,我吃不吃子无所谓。”
唉哟。
明西雾心里叹了声,意外他能说出这种话。
说明他已经把她当熟人了吧。
嘿嘿。
–
放学后,连带何禾子,他们三人去食堂吃饭。
教室里有同学要午休,吃完饭后他们来到操场花坛的阴凉地下五子棋。何禾子围观了十几分钟,直呼受不了,跑回教室里吹风扇。
这边,半小时后。
明西雾又一次宣布重来。
她快输疯了。
即便宁听不吃子,棋盘上的局势,还是肉眼可见地分辨出来,宁听已将她重重包围。
她每次怕自己输得太惨烈,都会推翻重来。
反正这不是比赛。
“这把换你吃子,我不吃子。”明西雾要求。
宁听痛快:“随便你。”
她已经记好了宁听的落子规律,待会儿按照他的落子围堵他就行了。
宁听看懂了她的落子规律,轻轻挑眉。明西雾还没来得及得意呢,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
“你怎么下在犄角旮旯了?”她非常不理解。
宁听不隐瞒:“声东击西,分散你的注意力。”
“狡诈。”明西雾白一眼他,“我偏不上你的当。我两边都堵。”
宁听笑出一声气音,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不一会儿,明西雾捏着棋子儿冒汗了。
棋纸上的黑子虽然多,但它们都聚集在了一处,没有完全包围住白子。
宁听之前下在犄角旮旯的白子,这会儿像战场上的一支先锋队。而她手里,已经没两颗棋子能堵他了。
“不玩了。”她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把黑子丢了回去,“你耍赖。”
宁听笑着伸手,帮少女额头汗湿的乱发拨开:“我怎么耍赖了?”
明西雾说:“让你教我打防守球,你教我五子棋算什么呀?我觉得…我觉得这样没用。”
宁听沉思:“你想怎么教?”
他这会儿和少女一样姿势,一条腿盘在花坛上,姿态放松,双肩微塌。少女挠脖子,神色思考。
“这样吧,”明西雾嗓音都清亮了起来,“你和我正儿八经地打一场,你拿全部实力防我,我也会拼尽全力赢你。如果我赢了,你就按照我说的方法来教我。相反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让她心服口服。因为她不曾输过。
宁听微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