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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游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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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秩午沉吟半晌,“没有旁的?”
方无患侧头看向身边神色有些异常的人,疑惑道:“旁的?自然就是昨夜你说,后巷里那男人离奇死去了。”
“知晓帛书之事的,除你我及城主兄弟二人,再无旁人。”她思索,“你后来可有发现端倪?”
方秩午点头又摇头,“不够。”
那便是有。他从未在府中开口提过魔物二字,想来是早已察觉。方无患冷笑一声,“这里没有一个可信的。”
“便是城主也不可信?”方秩午调侃道。
“何必问我?你到如今,可曾同城主提起过?”
“不曾。”白衣那人如实回答。
他俯身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面具后的眼瞳,一字一句叮嘱道:“无论如何,今日行事务必小心。一旦察觉阵法松动,即刻回府来找我。”
方无患忍不住身子后仰,躲过了那人逼近的视线。将身形一歪,轻巧地绕过一旁,向楼下走去,“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三两步匆匆走下阶梯,离开罩楼。她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空地上,小小两团蹲在路旁的身影,一黑一白,莫名有些可爱。
白色纱帘遮住了其下的身形,云纱两爪托腮,蹲在地上颇有些苦恼。
她原本站着路边等待,但等了一会,身边忽然传来“呜”的一声。等她看见的时候,阿回已经蹲在一旁,将头埋进双膝间不动了。
云纱半是好奇,半是关心,也蹲下身去看。可任她怎么探头,也寻不见埋在膝间的那张脸,忍不住伸爪拍拍阿回的肩膀,问道:“你没事罢。”
从抱着膝盖的手臂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她出事了。”
“谁?”云纱抖抖耳朵,“你是说无患仙长?刚才秩午哥哥说她只是需要休息,很快就会好的呀。”
“他骗人的。”阿回想也不想就答道。
方秩午来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隔着纱帘并没有落入云纱眼中。但后来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她几乎是立刻察觉,因此才会不由分说地推着阿回离开。
单凭他们的力量,就算有所察觉,除了等待,又能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小狐狸的一颗心也沉重起来。索性和阿回一起蹲下,目光盯着地面上一条窄缝,默默在心里计数。
两人默不作声蹲了一会,都觉得时间凝蜡似的难熬。
在数到二百七十一的时候,云纱身后猝然被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那一掌的力道虽有所控制,却来得突然,吓得她登时“哇”一声大叫,几乎整个从地上弹起来。
云纱炸毛,往前蹿出一大步,踉跄中帷帽从头顶滑落。她慌忙抬爪子去拾,却不想那人已站在她的面前。
待她抬头看清来者,眼里泛起湿意,“你怎么又吓我——”
那人捡起地上的纱帽,反倒问她道:“这般没有警惕之心,往后若遇着歹人可怎么好?”
“哼,没有比你更坏的家伙!”云纱嘴角撇着,赌气道。她原本因害怕而紧贴在脑后的耳朵转了方向,“你现在没事了吗?”
方无患听着小狐狸话中情真意切的关心,语气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何曾有事?吓到你是我不对。”她走上前,伸手轻轻扶正云纱歪斜的帽檐,随即躬下身拱手道,“在下给小姐赔个不是?”
方无患听云纱轻哧一声,抬头见她抬袖子捂着脸,便知道眼前这人已哄好了。
转身向后看去,阿回起身站在原地,正看着二人。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眼眶有些红。
被他盯着,方无患莫名感到一丝心虚,她四下看了看,企图寻找华似的身影:“怎么不见华似?”
“她被素书姐姐带走了,”身后的云纱答道,“说是要先行前往大庙准备。”
时间不过巳时中,距离午时还有足足半个时辰,这么早去做什么?方无患皱眉,“你说的素书是谁?”
“是华似的贴身侍女。”方秩午从楼里走出,恰好听见她的问话,“无妨。是我来时遇见城主,他要我领了侍女来找的。她们早些动身,也好早做些准备。”
“既如此,我们也该走了。”方无患向阿回道。
她三两句将云纱托付给方秩午,带着阿回立刻就动身前往大庙。
方秩午看那人一手剑一手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对云纱道:“我们也走罢。”
……
大庙中。
一连查过四道令牌,方无患终于在后殿守卫极为森严的地方找到了华似。见到她时,华似正被侍女团团围住,打点头上的神冠。
原本跳脱的女孩已经换好神服,安分坐在原地,静若处子的模样看起来全然像另外一个人。
一身行头并不似预想中那样繁重,正相反,神服轻袍缓带,穿在这样一个幼小的女孩身上竟也恰如其分。对襟紫衣上,金线绣出山岳连绵,线随衣动,灵秀非常。
肩头和衣袖挂着锦带,织有飞禽走兽和自然纹样,层层垂落。一顶神冠盘住乌发,垂珠面帘遮盖脸庞。
华似听见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掀起一点眼皮去看,见来的人是方无患和阿回,顿时两眼放光,一把掀开脸前的珠帘,“你们可算来了!”
几个侍女怕戴歪了神冠,连忙将其按下,连连劝说。她也知道今日非比寻常,只得强行按捺住自己,老老实实坐好任由侍女们摆弄。
见这边正忙,方无患只好向被埋在人堆里的华似摆摆手,带了阿回,出去将四周再探查一番。
刚走出后殿,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见到他们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颔首道:“仙长这么早就来了。”
“在下自然要跟着少主的。”方无患也点了点头,“四周可有异样?”
李不疑负责城中暗处的兵士守卫,出现在此并不意外。他神色平静,摇头道:“暂时没有。”
“神舆所过之处无不守卫严密。其实在鄙人看来,比起游神途中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恐怕他们更有可能对城主府不利。”
“愿闻其详。”
“还是同仙长如实说了罢。”李不疑苦笑一声,“大哥他脾气固执,一心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李氏一族虽在城中颇有势力,但人心向背,空有其形。族中长老与先父素来不睦,我大哥继位后更是百般阻挠。”
“此番牵扯的明神印,正是我族中至宝。倘若在大哥手中遗失,那些长老势必会借此发难。”
这段渊源,方无患略有所知。如今听他话里话外,矛头皆指向族里的长老,虽合乎情理,但未免失于武断。
长老们在背后生事,借此机会夺取城中大权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不过他此时与自己说这些,目的何在?
方无患不作声,又听他道:“多年以来,因着我大哥的修为,他们还算收敛。但这次城中竟有妖邪作祟,容屿的盘查向来严密,若非有人接应,怎得如此嚣张。”
“其后只怕还有人力不及之处,深浅未知,行动间还望仙长留心。”
李不疑言辞恳切,话里话外竟将如今的境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愧是城主的左膀右臂,方无患暗暗赞叹。
只不过,魔物之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松口。
一来,告知多半也无益处。凡人对上魔物,人多未必占优,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将士。如若遇上迷惑心智的幻术,人多只会让情况更加棘手。
二来,如今幕后之人尚未现身,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变数和危险。
“此等危局,能得二位仙长相助,实乃容屿之幸。”
“阁下言重了。”
李不疑还有要事在身,一番话毕便向二人告辞。方无患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带着阿回向大庙另一头的偏殿行去。
参与游神的女眷大多陪伴在后殿,和华似待在一处,其余众人则在前殿打点器具。由是偏殿中除了偶然路过的几个神庙侍从,显得空空落落极为冷清。
偏殿无人的角落里,身着青衣的面具人弯下腰,将一件东西交给身边的孩子。不知说了什么,那孩子极为郑重地点点头,将东西揣进怀中。
蓦地,青衣人毫无征兆看向一扇半掩的侧门,目光在陈旧的木板上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带人离开了此地。
殿中很快就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的轻微声响。
木门后,一个少女两手交叠紧捂着口鼻,靠在一边的墙上胸腔剧烈起伏。她侧耳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又过了很久,才终于长出一气,提起裙摆悄悄离开。
酉时。
大庙中渐次点起明灯。像是同西边缓缓落下的薄日遥相呼应似的,庙宇顶端,一盏巨大的灯火被点燃。火盏后琉璃灿灿,将灼目的光焰反复折射,投向四方。
寺人站在庙前,恍惚间竟感此地重生烈阳,令人不能直视。这光便如同明神的第一道敕令,叩开了黑夜中盛节的序幕。
城中万家灯火随之亮起,其势如狂风燎原,绵绵延延铺展百里。霎时间,海这边的一方城池竟比缀在海那一头的落日还要夺目。
天色更暗了些,沉重的摩擦声在大庙前响起。神庙巨大的木门向两侧缓缓推开,一阵奇异香气从门缝中挤出,幽幽荡进愈发沉寂的夜色里。
青石道旁,早已站满了等待的民众。
人群在庙前明晃晃的灯火下,向那窄缝中极力望去,也只能瞧见纯粹的黑暗。他们紧张又激动地窥探着门后的世界,无一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