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探案）》三十八度雪

6、京云县（六）

　　只见布料里放着一把估摸不足半寸的小刀，刀身尖锐一端沾了些血迹，凝固的血迹呈暗红色。

　　沈策从腰间取出一方锦帕将小刀收好，又转身将其他掀开的白布重新盖上。

　　事毕，关上房门离去。

　　黑幕之上的星星不语，微弱的光亮照得树影斑驳，三人穿过重重缦回的长廊，顺着房屋布局来到架阁房。

　　架阁房。

　　竹简摹本整齐有序地放在书架上，每列书架的前方都有篆刻的文字，以此来区分书架区域。

　　三人进屋后便分散寻找不同年限的卷宗。

　　四周寂静幽深，忽明忽暗的光将整间屋子分成明暗两处，奚乔抚摸着红木上的小篆走向黑暗处。

　　成堆的竹简摞在一起，她踮脚取下书堆里竖起来的一册。

　　刚拿到竹简，大概是许久不曾翻阅，顿时，奚乔一打开就吃了不少灰尘。

　　她发出一声冷笑，看来这县令还真是“勤政爱民”啊。

　　抬手轻轻扇了扇，移动的迷雾才罢休，慢慢下沉到角落。

　　奚乔解开竹简束缚物，一行一行地翻找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破晓，薄雾聚拢。

　　书案边的竹简已经杂乱堆积，几人则解衣般礴靠在书架旁。

　　奚乔仰头舒展腰肢，片刻，她一只手搘颐，另一只手继续翻竹简。

　　迂久，她猛地拍案起身，“我找到了。”

　　萧景吓得激灵，一脸茫然地站起来走近奚乔，睡眼惺忪地问，“找到什么了？”

　　奚乔未答，手慌乱地翻开竹简，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贞丰七年，祥宁村遭天旱地瘠之厄，柴草皆枯，遂致村中火起。里长令奉与其妻罗氏罹难，焚于烈焰之中，其幼女亦失踪无迹。及火熄，里长之家财，悉数充公。”她垂头，喃喃自语。

　　语罢，立萧景身后的沈策看了竹简半晌，眉宇间透着一丝郑重之色，视线看向冥想的前方之人，语气肯定，“是罗姨娘。”

　　奚乔点头应了一声，双眸望向窗外，此时天色破晓已久，霞光万斛，柳枝摇晃。

　　***

　　祥宁村。

　　三人到达之时，村庄一片祥和安宁，依山而建，依水而傍，惬意无比。这里的村民不是以农耕为生便是以打猎和打鱼为生。

　　奚乔疑惑该地水资源充足，再如何也不会出现火势蔓延。

　　她走到小路边沿，低声询问耕田的农夫。

　　“这位老丈，请问上一任里长的居住地方在何处？”奚乔躬身道。

　　田中之人听到此话，忙拉住犁盘，放下树枝，思忖了一小会儿。

　　俄而，他那沾染棕色泥土的手指了指不远处，喃喃道：“你们要找的是令奉啊？我都好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

　　他补充道：“穿过那块儿农田就是了。”

　　“这都过去两年了，竟还有人记得上任里长，也不知令嘉丫头找着没。”

　　闻言，三人停住脚步，奚乔再次出声，“老丈，您口中的令嘉可是里长小女？”

　　提及令嘉，老人眺望远方，语气掩不住温和，“当然，令嘉丫头从小就伶俐，尤其是擅长女红，村里的人都是以耕地为主，再怎么家里也有好几件破烂不堪的衣裳，这丫头心善，常常把那些破衣裳缝补得像新的一样。”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作揖，“多谢老丈。”

　　顺着村里老人的指引，几人来到一处残破不堪、凄凉无比的地方，奚乔望向这片废墟，仿佛看到曾经熊熊烈火在温馨的小木屋四处乱窜，直至将最后的希望吞噬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她的心中渐渐勇气一股莫名的悲伤，不知从何而来。

　　等她回神之际，身侧的萧景已经在废墟处蹲下翻找。

　　“你在做什么？……”奚乔疾步过去问。

　　“静俭说证据可能也在下面。”萧景笑着答，手也在不停地刨土，等她蹲下去看，只见翩翩俊俏少年郎此时好似一个灰头土脸的乞儿饥不择食地翻找食物。

　　奚乔笑得直不起腰来，她上下打量着萧景，“你确定这下面有证据？你告诉什么证据会藏在下面？泡了两三年的尸体？”

　　此话一出，蹲在地上的人立即丢掉泥土起身，拿起在泥土中寻到的破布，气势冲冲地走到沈策跟前，高声道：“沈静俭！”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沈策闻声欲开口作解，岂料萧景身后之人却暗戳戳使坏，“我也觉得你好骗。”

　　语落，抬头一看，奚乔却发现两人都看着她，一个是凤眸微挑，含有兴致的目光，而另一个却是怒目横眉。

　　她心知不妙，一个箭步冲到友好的那方身后，双手紧紧地拉住那人衣袖，脸上的笑容依旧未敛。

　　“奚乔，你给我过来，我看你是忘记了前不久在牢狱的日子。”萧景手臂弯去，朝沈策身后抓去，也不忘威胁。

　　沈策一只手拦住抓狂之人，另一处广袖挡住了身后之人，面色平静道，“别闹，期限将至，案情还未有进展。”

　　闻言，萧景顿住，缓缓放下悬在空中的手。

　　这次的案件是他第一次着手，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向他父亲也就是萧将军证明自己，证明他不是不学无术、混迹风月之人。

　　以往习惯纵情山水的他，也是头一遭只身离开京城，去开阔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侧头思索了一下，悠悠道：“眼下就是需要寻到能证明罗姨娘杀人的罪证对吧？”

　　奚乔从沈策身后走出来，敛起笑意，淡淡道：“罗姨娘是凶手仅仅只是我们的推测，就目前来说，她杀人的动机不够，寻罪证更是难上加难。”

　　她话锋一转，“还是先从罗姨娘的身份开始查询为妙，不妨我们斗胆猜测令嘉与罗姨娘是同一个人，那我们接下来就需要求证令嘉与罗姨娘之间的关联。”

　　萧景闻言便垂头丧气起来，且不谈猜测是否成立，更何况他们又要去何处求证令嘉与罗姨娘之间的联系。

　　两人低头沉思须臾。

　　此时，沈策垂眸看到萧景手中的破布，突然开口，平静道：“看针脚。”

　　此话一出，方才沉思的两人皆抬头望向他，都不约而同地想起进村时遇见的老人。

　　奚乔原路返回，来到起初和老人谈话的地方，此时老人正在收拾农具回屋烧火做饭，手上还抱了两颗菘菜，她耐心地与老人交涉，“老丈，我可否瞧上一眼令娘子的女红？”

　　老人满是狐疑，瞧了眼奚乔身后之人。见那人身着深绯色圆领长袍，乌发被玉冠高束，眼神冷漠而锐利，他便知此人定是贵胄。

　　他轻轻地点头默许，奚乔为表谢意，乐呵呵地帮老人拿农具。

　　走了良久，眼前才出现了一个黄土和石头堆成的房屋，萧景一看到就目瞪口呆，若这不是到了祥宁村，他真以为是到了奚乔的屋子，屋顶也是稻草编制而成，值得注意的是，老人的屋子更像是年久失修般，一踏进门就看见屋顶上有个大窟窿。

　　奚乔一踏进门则坐在了邻近的竹凳上，加之拿农具也是使了不少力，刚坐下就用手使劲扇风。

　　而身后的沈策一如既往地沉默，直到老人端出三杯茶水来，他那冷若冰霜的脸才有了一丝起伏。

　　他淡笑着，骨节分明的手接过茶水轻抿一口。

　　老人将三人安顿好后，自己则进屋寻了一件两年前补丁衣裳。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老人就拿着一件衣裳递给喜滋滋喝茶的萧景。

　　萧景忙不迭放下茶杯，顺势接过衣裳，他将叠好的衣裳掀开轻轻地铺在桌上。

　　料子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麻布，颜色是极简的褐色，不点缀任何花样，垂头看，肩膀处的补丁也是叠加了好几层，除了袖口处的竹叶补丁依旧完好如初。

　　身侧的奚乔自然也注意到这块补丁，她开口道：“这便是令娘子缝补的吗？果真是能人巧匠。”语罢，她凑近摸了摸凸起的竹叶图形。

　　老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令嘉丫头的女红如此之好，平时我还舍不得嘞，只有赶集市时我才会拿出来穿上。”

　　“不知老丈我可不可以带回去细细琢磨一番。”

　　一听此话，老人摇摇头拒绝，可奚乔也不是半途而废之人，她领着老人在一旁悄悄地嘀咕小会并再三保证不会损坏这块补丁，老人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那打算何时归还？”

　　“最多两日便归还。”

　　说罢，奚乔走至萧景身侧，低声询问，“你有没有带银子出来？”

　　“没带，你要那个做甚？”

　　“当然是给老丈的啊，难不成我空手套白狼？素日无事便要带两三两银子风流之人，今日倒赤手空拳？”

　　“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入目之人，要是我有也不会给你。”

　　奚乔不予理会萧景的拌嘴，她转身走向身后的“参天大树”。

　　她朝“大树”嘀咕几句，“你带银子没？”

　　“大树”虽然面露疑惑之色，但他还是从腰间取出几两碎银交给奚乔。

　　奚乔笑着接过，一番感谢道：“谢谢沈大人。”

　　沈策浅浅地应了一声。

　　两人都是心甘情愿，但总有人还记恨刚才之事，“静俭，你给她银两作甚？你不知道她刚才是如何诟病我。”

　　奚乔拿着碎银在萧景面前得意地晃了一圈，转而递给了老人。

　　老人欣喜若狂地接过，也不再提归还之事。

　　她刚转身，正巧后方传来沈策冷嗖嗖地声音，“你还需要诟病？”

　　萧景：“……”他脆弱的心灵再次被打击。

　　奚乔笑靥如花地拍了拍萧景的肩，还装作若无其事般安抚他受伤的心脏。

　　不知沈策与老人谈了什么，两人抬头之时都看见老人眼里掩不住的欣喜。

　　片刻，三人行礼辞别老人。

　　***

　　回到县衙，已近暮色。

　　三人匆忙地解决了口腹之欲便开始商榷如何从偌大的宋府取出罗姨娘的女红，甚至萧景还搞了一个部署计划。

　　“我觉得你去更有把握。”奚乔不合时宜地开口。

　　闻言，萧景放下笔欲争论不休，谁知沈策侧过头，也是十分默契地说：“你提出来的，你去。”

　　萧景此时有些欲哭无泪。

　　最后经过一番商讨决定，趁夜黑风高，萧景入府去窃罗姨娘的衣物。

　　他换上夜行衣临走之际，奚乔眉眼含笑，轻声道：“萧寺丞，最好不要取来外衫，要窃里衣。”

　　萧景闻言一个踉跄，神情古怪，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指着奚乔瞪了良久，终究是挥一挥袖子化作一声轻哼。

　　连身旁的沈策也唇角噙着浅笑。

　　***

　　一个时辰后。

　　奚乔百般无聊地敲着桌子，手指刚敲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刹那间，屋外也传来从墙上一跃而下的“咕咚”声。

　　她面容浮现一抹喜色，旋即开门道：“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