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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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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后,浑浑噩噩地结束了自己高一生活的时语身心俱疲,她空洞地望着香樟,眼中已无半分生机。
走到校门外的时语才发现,今天是自己的姑姑来接。
她走了过去,叫了一声:“姑妈。”
姑妈笑着说:“小语放假了啊,这次期末考感觉考得怎么样?”
时语礼节性地说:“还行。”
姑妈笑笑,然后带着她走到了自己的车子旁,说:“我们等会儿去接你表弟,然后一起吃饭。”
时语假笑着点头。
然而这餐饭并没有那么愉快,姑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时语和她父亲闹僵的事情,吃饭时便一直在劝时语:“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多体谅体谅他,等你到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不容易了,你看看他平时除了嘴碎了点,也没有什么缺点吧,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不能一辈子不理他啊……”
时语很有教养地点点头——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在她的社交上到处挑错,导致她有一定程度的社交恐惧。甚至时军在明知道她有社交恐惧的前提下,还逼迫她去社交,但如果有一点不合他的意,他就会在外面直接呵斥时语。
在那之后,时语每次面对长辈时,礼节都标准的像教科书一样,学会了根据别人的面部表情来做出相应的回应,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一点错。
所以即便今天时语很不舒服,却还是一副“知道了”的表情,让姑妈很是满意。
回去的途中,姑妈十分热情地邀请时语来自己家里住一段时间,但被时语婉拒了,说高考完之后再说,现在还是住在自己家里比较好。
到家的时语已经非常累了,因为这样逢场作戏真的要耗费她大量的精力,但当她看见自己的爷爷在家中时,差点表现出了自己的崩溃。
爷爷笑吟吟地对她说:“小语回来啦。”
时语佯装惊讶:“爷爷,您怎么来了?”
爷爷笑着说:“过完年之后就没有看见过你,还以为你忘记爷爷了。”
时语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怎么可能。”
爷爷继续:“你电话都不打一个给爷爷,爷爷就要想了,是不是小语不要我了。”
还没等时语开口,爷爷又说:“听说你现在不理你爸爸了?”
时语是真的想把时军给杀了:就为了继续控制她,专门找她无法拒绝的人来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人。
时语即便心中已经濒临绝望,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爷爷,他就因为我期中考考得不好,把我的书全拿走了,还说要扔掉。”
爷爷收敛了一点笑容,然后说:“你以后在他那里受欺负了就跟爷爷说,爷爷帮你骂他,但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不能不理他啊,是不是。”
时语拼命忍住自己的怒气,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知道了。”
爷爷笑着点点头:“这才对嘛,那爷爷先走了,你要记得给爷爷打电话啊,你不打给爷爷,爷爷就要伤心了,爷爷一个人在乡下也寂寞的。”
时语笑着送他出门。
一关上大门,她就骂了好几句脏话,绝望又开始涌了上来。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哭,一边用刀将自己的手臂划得血淋淋。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打着爱的名义来道德绑架她,来要挟她,逼她做出不愿的选择。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这层血缘,是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束缚。
活着好累。
他们为什么总要在她看到一点希望时亲手将她拉入黑暗中?
她真的,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去看医生吧。她这么对自己说着。
再努力拯救一下自己,好吗?
没有人看破我的伪装,到底是我演的太好,还是他们对我的爱,只是浮于表面。
撑下去,好吗?
我不行了,我真的好难受。
就算是为了任苒,为了秦雅,撑下去,好不好?
我对不起他们。
至少撑到高三结束,好不好,看他们进入自己梦想的大学,你也少了点顾虑,现在死,可能会影响到他们。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再多看周问津几眼,好不好,再多看看你爱的那个人。
我……尽力。
次日,趁着父亲不在,时语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妈,我好像生病了。”
李莉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小语,是哪里不舒服吗?”
时语摇了摇头,说:“我最近真的好难受,你能不能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李莉脸上的担忧又多了一层:“小语,最近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你跟妈妈说好不好,不要突然这样吓妈妈。”
时语面对着家里唯一让她还有点信任的人,纠结了好几秒,然后拉上了自己的袖子,将那些红肿的伤痕露给李莉看:“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李莉狠狠地愣了一下,然后用哆嗦的手指抚上那些伤痕,半晌,才呢喃道:“不疼吗?”
时语笑了笑,心里却再说:你任由时军打我的时候怎么不问我疼不疼?
李莉掏出了手机,立即寻找着精神卫生方面的专家号:“妈妈知道了,马上给你挂七院的专家号。”
青城市第七人民医院,全青城最大的精神方面专科医院,但里面的人和事,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每有人说起那里,总会说:“里面住着的,一个个脑子都不正常。”
非必要,没多少人想和七院沾上关系。
即便现在国家在心理健康方面宣传力度加大,但因为人们那莫名其妙的羞耻心,抑郁症的就诊率不足10%,并且只有0.5%的患者获得了充分的治疗。
然而,青少年抑郁症的检出率已经达到了24.6%。
很多人总觉得,抑郁症就是矫情,是无病呻吟,找点事情做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还有人则认为那些患有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人就是疯了,那些去精神卫生中心的人都是疯子。
这些社会情况,导致了很多抑郁症患者及其家属有极强的病耻感,抵触治疗的药物,坚持认为自己没病,不需要接受治疗,不然被别人知道了就太没面子了。
那些患者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本身就心理敏感的他们去承受那些流言蜚语?
他们一个个都说着厌恶、嘲讽的话,殊不知他们说出这些话的同时,自己的心理就已经扭曲了。
那些说着这代人就是矫情,以前的人就没有心理疾病的人为什么不想想,以前的人若是没有心理疾病,为什么那么排斥心理疾病?
他们只是不想面对真正的自己罢了。
他们若是没病,他们的孩子又怎么会生病?
他们是真的怕精神病人,还是怕在精神病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请18号时语到第2诊室就诊。”
听到医院广播的时语和李莉站起身,走进了诊室。
诊室里,一名和蔼可亲的女医生问时语:“小姑娘,你是什么情况啊?”
时语为难地看了看李莉,医生会意,说道:“家长先出去一下。”
待李莉走后,时语终于抬眼,终于向医生讲出了自己的经历。
时语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母亲是公务员,父亲是一名老师。
从时语出生开始,望女成凤的父亲就开始了对她的洗脑。
每天可以念一万遍数学比语文重要,选理科比选文科好,学理科以后选择余地大。
不允许她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言不合就会没收她的书。
给她报各种辅导班,逼她学习,并声称这是为了她好。
小升初的那年暑假,为了让她可以让她在摸底考时考进尖子班,报的辅导班数不胜数,最忙的时候一天要上5个班。
每次考不好就会骂她一顿,有时还会用衣架打她。
赶出家门那是家常便饭。
每次伤害她后,总要说一句:我这是为了你好,不好好学习你这辈子就毁了。
总是不满意她在社交场合的行为举止,经常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呵斥她,有时仅仅只是因为她想买一包薯片。
她对社交越发恐惧与抗拒后还硬拉着她去社交,去为自己挣脸面。
最爱干的事情就是那时语和自己同事的小孩作对比,一番否定下来后还要冷嘲热讽时语。
他总是会在考试之前将自己的焦虑传给时语,让她的压力更大。
不是没有抗争过,但每次都是道德绑架:“你是我的女儿,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懂感恩就算了,还来说我,你的良心呢?”
母亲也长时间处于父亲的PUA之下,不但不帮时语,有时还会附和她父亲的话。
一旦她与父亲闹矛盾,那一群亲戚总是会来多管闲事,让她体谅她父亲。
她不喜欢这种感受,但严重的社交恐惧让她不得不应下这些话。
父亲进她房间从来不敲门,总是说她在房间里面不好好学习,在看小说。
一次,她做作业时听歌,跟着哼了两句,父亲就一把将房门推开,冷冷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她让他滚,他依旧站在那里,说:“我今天就站在这里,不走了,看你干什么好事。”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将他推出去,可他不动,男女体力终究是有差距,她没有办法赶他走。
她的书包被他偷翻,他还在那里大言不惭道:“你的数学作业为什么不订正,你看,这道题应该……”
她质问他为什么要翻自己书包,他说:“我是你爸,我看一下你的书包又怎么了?”
从那之后,她将大部分的教辅资料留在了学校里,非必要从不带回家。
因为此事,她放弃了多年以来记日记的习惯,因为她想给自己留最后一点隐私。
这样令人崩溃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时语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出生到这样扭曲的家庭里。
她病了,却是这个家里病的最轻的人。
时语说到后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拉开袖子,给医生看了自己密密麻麻的伤疤。
“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死,有好几次,我的到差一点就划破自己的动脉了。”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活着……真的好累。”
医生将纸巾递给了时语,同时让她做了一份量表。
测试结果:中度抑郁,中度焦虑。
时语看到检测报告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自己的人生毁了。
毁了,全都毁了。
抑郁症患者不能当法医。
她唯一的梦想,就这么轻易地,被一纸诊断毁了。
医生把母亲叫了进来,和母亲说了什么,她全都没听见。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结果时,依然承受不住。
向医院外走的时候,母亲絮絮叨叨地说:“我们先去拿药,以后一周来做一次心理咨询,可是上学了这怎么办啊,唉……”
字字句句里,没有一点关心,母亲甚至都不问一下她: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没用的,无论看多少医生,吃多少药,都没用。
病的不是她,是这个家。
回到家,她将自己锁进了卧室。
眼泪早已流干。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病的偏偏是她?
她不能当法医了。
她的人生,被这个名叫“家”的漩涡全毁了。
毁了,全毁了。她生病了,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了。
这个病,甚至可能会纠缠她一辈子。
另一边,李莉和时军正在吵架。
“什么抑郁症,她就是不想学习,装出来的。”
“人家医生说了,小语真的生病了。”
“医生吓唬你的,只要去了七院的他们都说你是精神病,最后没病也弄出病,他们好赚钱。”
“医生说了,孩子生病跟你这种态度有很大关系!”
“我们小时候也是又打又骂过来的,物质条件还比不上现在,我们那代人怎么没有生这种病的?”
“反正小语就是生病了,还是你害的!”
“她才不是抑郁症,她是矫情,欠打!”
“女儿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这么说她,是嫌她死的不够快吗?”
“她都是装出来的,有本事真的死一个看看,她肯定不敢。”
“你有病吧,动不动就让人死,她是你的亲女儿啊!”
“就是因为是亲女儿,我知道她是什么德行,她的病就是装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得这种病!”
“你!”
“我什么我,我说的不对吗?她就是为了逃避学习。”
“我不管,她是我女儿,她生病了,我要带她治病!”
“那些药和什么心理咨询要是影响了她学习,我打死也要阻止你们!”
“我对你只是起到告知义务,你要是敢阻止,我杀了你也要给她治病!”
“你杀我啊,你杀了我,她就考不了公务员了。”
“不考就不考,她只要活着就行!”李莉吼出这么一句,摔门而去。
另一个房间的时语听到了这些话,笑了笑:妈妈,对不起,我可能,真的会离开你。
到时候,请不要难过。
死亡对于我,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