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大写字母K

23、Star 23

　　Star 23

　　周五的傍晚，突然又风又雨，雨滴被风刮得以大角度落在地上，凌木苏棉和夏树三个人到航天局的时候，几乎全身都湿光了。

　　虽然她们很熟悉实验室的一切，但除了面试那次来过航天局之后，她们就鲜少进出这里。

　　所以此刻，三个落汤鸡站在大厅，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往哪儿走，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带着忙碌的步伐，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刘教授有没有说去哪里找她？”夏树边问边从包里拿出一包已经被打湿了一半的纸巾，勉强抽出还能用的，给了另外两人。

　　苏棉接过来，拿下眼镜擦了起来： “没有。”

　　这时候，航天局的大门又一次打开，三人听到身后有动静，齐齐回头。

　　就看到于文文一只手拉着郑秀妍，一只手捏着一把被吹烂的雨伞，一脸无奈地冲了进来，在见到三人时，露出了一丝尴尬，但她也没有放开郑秀妍的手。

　　现在是，五只面面相觑的落汤鸡。

　　“你们来了啊。”电梯门开，刘恋一身干燥地向她们走来。

　　“刘教授/刘教授/刘教授。”三人异口同声礼貌地打着招呼。

　　刘恋微微点头，又转向于文文和郑秀妍：“都准备好了，走吧。”

　　几个人在休息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狼狈的湿发之后，于文文郑秀妍和刘恋带着各自的学生，进到了之前星程计划开会的会议室里。

　　而于司令，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凌木苏棉和夏树很少能近距离接触军方和航天系统的高层，三个人都有一些紧张。

　　“证件都带来了吗？”于司令看着三人说。

　　三个人点点头。

　　之后发生的一切，很大程度地超出了三人的认知。

　　直到手机和证件被各自的导师收走，然后又拿到了白卡，三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只有一件事，她们很确定。

　　这一次，是她们离航天梦最近的一次。

　　从今以后，她们三人，将不再只是A类计划的学生，也将是星程计划的一份子。

　　“你们要记住，作为星程计划的人，在对未知领域探索的过程中，我们是冲在最前面的，在你们之前的前辈们，曾经在漆黑里淌过水，才有了现在的基础。”于司令意味深长地说着。

　　三个人认真地听着。

　　星程计划在她们眼前如同画卷般展开的同时，她们也终于可以从一个更完整的维度去看现在自己所参与的实验，那些断开的犹如碎片般的实验过往，如今拼成了一副完整的蓝图。

　　而这幅蓝图的名字，就叫星程。

　　于司令在说完该说的时候，就离开了，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争取。

　　会议室里，三个导师面对着三个学生。

　　“你们还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吗？”于文文看着三个人发问。

　　苏棉和凌木看着夏树，朝着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说。

　　“我们，会让星程1号返航的。”

　　三个人听到一愣，然后都笑着点点头，虽然说现在已经完成了交接棒还为时过早，但她们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一代又一代，传承的力量。

　　那是一种，无畏前路的底气，因为她们知道，即使自己失败了，还会有她们的学生，学生的学生。

　　实验室重新投入使用之后，实验进行得格外顺利。

　　于文文和郑秀妍在各自的环里忙碌着，很快，郑秀妍为期三个月的登月第一阶段培训告一段落。

　　星程计划，也迎来了一次重要的会议。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会议，不止有CNSA高层和三大计划星程，太阳系边际探测和月盾的相关人员参与，更有中核集团以及中航工程集团等一同与会。

　　星程实验室也已经有了推进器完整的建模模型，不再只是一堆抽象的数据和图纸，在中核和中航工程的紧密配合下，推进器的生产正准备紧锣密鼓地展开。

　　于司令和星程计划的其他元老们也力排众议，重新制定了轨道计划。

　　从1990年到2023年此刻的会议，星程计划走过了三十三年，终于从计划的准备阶段驶过，正式进入到了第二阶段。

　　会议一致通过并决定，任命于文文为星程计划的航天员，在正式执行星程计划之前，必须完成至少一次太空行走及空间站往返任务。

　　朱洁静作为星程计划后备航天员，与于文文共同完成星程计划前的任务，并随时做好接替于文文成为正式航天员的准备。

　　另外，太阳系边际探测器搜神号的核动力推进系统将进一步运用于地月之间的载人飞行，以提升月盾计划的高效执行。

　　会议还拟定，2024年年底，星程计划的航天员于文文将与星程计划推进器总设计师郑秀妍一同，与月盾计划人员共同赴月。

　　2025年年底，星程1号将以月球为起点，由于文文一人驾驶，依据全新的轨道计划，沿途设置4个补给空间站的主舱后，在可能的情况下，返回月球。

　　会议散场的时候，于文文看到朱洁静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出了会场。

　　“老朱怎么了？”她问郑秀妍。

　　“糖糖听到老朱作为星程的后备航天员，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消化，会议一结束就走了，老朱就去追了。”

　　郑秀妍轻叹一口气，刚才会议宣布该消息的时候唐诗逸吃惊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啊？她没和唐诗逸说吗……”
　　“嗯？”
　　“我们一个月前就知道了，我以为她会找时间和唐诗逸说的。”
　　“哎……老朱真的是……”

　　郑秀妍说着，突然紧紧盯着于文文。

　　于文文一脸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么？”

　　“你……不准瞒我事情，尤其是，这种事。”郑秀妍说完微微皱眉。

　　于文文温柔一笑：“我们郑教授这么聪明，我哪里瞒得过。”

　　“是吗？那我问你，太空行走和往返空间站的具体日程，出了吗？”

　　郑秀妍一如既往地听得到会议里的重点。

　　于文文哑然，还真的瞒不住。

　　唐诗逸揣着一肚子的气，发动了车子，结果朱洁静一把挡在了车子前面，还顺势摔了下去，她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会有人这么让人生气了，还碰瓷呢？

　　只是，她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朱洁静并没有起身，不会真的撞到了吧……唐诗逸心想着，开车门下了车。

　　“你没事吧？”她走到还坐在地上的朱洁静身边。

　　“我有事不是正好趁了你的心意，就不用飞了。”朱洁静倒是一点不客气。

　　“朱洁静？你想吵架是不是？”唐诗逸一下子火就上来了。

　　“诗逸，不止于文文有航天梦，我也有，你是知道的啊。”看到唐诗逸忍着泪生气的样子，朱洁静一下子放软了态度。

　　“我是气你这个吗？”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没想好怎么和你说，我又不是没听你说过如果星程1号无法返航，你会多担心杰西，可是……”

　　唐诗逸蹲了下来：“老朱，我对你的支持，一点都不比杰西对于文文的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脆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诗逸，有于文文在，我去执行星程任务的几率很低，我只是希望你能少担心一天就少担心一天。”朱洁静拉过唐诗逸的手。

　　停车场里不停有人路过她们，时不时看过来。

　　唐诗逸拉了朱洁静一把，没拉动：“你先起来。”

　　“不起来，除非你不气了。”朱洁静倒是没放开唐诗逸的手。

　　“朱洁静，你怎么……还耍起赖了？”唐诗逸此刻已经被逗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你这样真的可以执行航天计划吗？”

　　“我和于文文学的。”朱洁静心想此时不甩锅更待何时。

　　“哈？那我是不是可以建议于司令重新选一下星程计划的两个航天员？”唐诗逸又用力拉了一下，朱洁静终于被拉了起来。

　　“不气了？”

　　“那你把后续的任务日程告诉我，我就不生气了。”
　　“诶？”

　　朱洁静眉头一皱，唐诗逸什么时候开始，也这么会听重点了。

　　“60天后？”

　　郑秀妍听到于文文向她道出了之后的航天任务日程，惊讶地重复确认了一下时间。

　　于文文点点头：“而且，发射前21天，要进入完全闭环。”

　　郑秀妍没有说话，她只是突然想到还在德国的时候，于文文在万米高空对自己说的话。

　　“我是一名军人，同时也是航天局的预备航天员，我需要随时待命，时刻准备着履行我的使命，即便这个使命，和我的生活有冲突。”

　　那一次，自己给于文文回应是：那我们在一起吧。

　　“Jess？”

　　于文文看出了郑秀妍的不对劲。

　　“Kelly，原来，我没有我自己想象中那么……那么……”

　　郑秀妍无奈一笑，现下，她很难找到一个形容去准确描述出自己的心境。

　　“我知道……我知道……”于文文没有多说，她抱住郑秀妍。

　　此时的会场，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郑秀妍抬眼看着会议室墙中央的星程计划的标志，突然有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的主意。

　　“Kelly…”
　　“嗯？”

　　郑秀妍讲出了自己想要的。

　　于文文先是果断摇头，但在郑秀妍的一再要求下，她还是答应了。

　　她无法真的，让郑秀妍承担最后只剩她一个人的风险。

　　会议的后两天是休息日。

　　于文文趁着郑秀妍还没醒就出了门，她回到自己家，把她和郑秀妍的想法告诉了父母，于母听到之后就哭了，倒是于司令，显得不那么意外。

　　“文文啊，本来我就要征求你的意见的，按照程序来说，你在进入太空之前，如果有需要是可以递交相关申请的，因为一旦进入太空，就有暴露在辐射中的危险，你没和郑教授在一起之前，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想要孩子，不过现在看来，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既然这样，就着手去办吧，我和你妈，会支持你们的。”

　　“但是这件事，是不是要和小妍的父母商量一下？”于母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妈，我们会好好沟通的。”于文文把头靠在于母的肩头，乖巧地说。

　　于文文在家陪父母吃了午饭，然后就接到了郑秀妍的信息。

　　“Kelly，我要回一趟上海，这两件事都太重要了，我想还是当面和我父母说比较好，不要担心，明天就回，记得来接我。”

　　于文文默默地放下手机，脸上担心的神色却逃不过于司令的眼睛。

　　“怎么了？”
　　“爸……我想……”

　　郑秀妍给于文文发完信息就开始查机票，结果发现由于天气原因，北京飞上海的飞机大面积取消。

　　在尝试多订票无果后，她只能转坐高铁，最近几趟车次都没票了，只能订到晚些时候的，但也总比没有强。

　　郑秀妍没准备在上海多待，她简单地收拾了随身的包，就出门了，等她到上海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站在家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家里的大门。

　　“爸，妈，我回来了。”

　　本以为会迎来父母热情的拥抱，却不想，一家人神色严肃地围坐在客厅，而沙发正中间，赫然坐着于文文。

　　“！Kelly？你怎么在这？How did you…？”

　　上海虹桥机场的私人飞机停机坪上，几个飞机维护人员正在一边做事一边闲聊。

　　“这天气还能飞过来的哆，伐是一点点结棍（厉害）。”

　　“哎我听塔台那边说的呀，开飞机的好像是空军哎，这种民航私人飞机不是随便开开哒。”

　　“那是蛮厉害的，我们快点，人家明天还要再开回去的。”

　　郑秀妍一定不知道，就在那次去德国的时候，她问完于文文会不会民航客机以后，于文文就默默地把几款常用的民航机型的驾驶证都考了一遍。

　　她也一定不会想到，因为不想她一个人面对家里人，在收到信息的同时，于文文第一时间向自己的父亲于司令求助，在大部分民航客机不被允许起飞的天气，一个人开着飞机降落在了上海。

　　于文文看到开门进来的郑秀妍，起身走了过去。

　　她牵住郑秀妍的手，和她一起，面对着郑爸郑妈的目光。

　　“别怕，我在。”

　　她轻轻地说，同时也握紧了郑秀妍的手。

　　深夜，整栋住宅楼里，只有高层的一间房还亮微弱的灯光，郑秀妍的房间里，于文文刚洗完澡走出来。

　　郑秀妍背对着浴室的方向躺着，于文文看不见她的样子。

　　早些时候，她向家里人坦白一切，早已哭累了。

　　两个人准备要孩子的事，全家人欣然接受了。

　　然而，当她们说到之后的赴月计划，无声的反对，比任何的质问和指责来得更让人难以接受和应对。

　　秀晶听到郑秀妍要去月球的时候，直接就摔门回房间了，郑爸郑妈垂下的眼神也在告诉着二人，他们并不支持。

　　于文文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叹气过后，轻轻地爬上床。

　　她只是想确认，郑秀妍是不是睡着了，看着爱人哭肿的双眼，她心疼极了。

　　于文文的指尖温柔拨弄了一下郑秀妍的头发，然后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又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又轻手轻脚地起来。

　　于文文关掉了房间的灯，又用最小的声音，关了房门，转身去往客厅。

　　于文文从客厅里，看到阳台上正在黑夜里抽着烟的郑爸，漆黑的阳台上，只有烟头的点点火光。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文文。”郑爸看到于文文走过来，低声打了招呼。

　　“爸，您和我父亲一样，有事儿的时候，会这么抽烟。”于文文笑了下说。

　　郑爸看了眼手里的烟：“秀妍出生之后，我就戒了，这不之前朋友来家里落了半包烟，就拿来抽一下。”

　　“我父亲也是，他在我出生之前，没少抽，那个时候他和他的老战友们，用烟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夜晚。后来，我出生了，他就戒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应该特别辛苦吧。”郑爸想到了自己创业的时候。

　　“谈不上辛苦，如果那个时候就有方向有目标可以让他们辛苦，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好事。”

　　于文文苦笑一下，接着说。

　　“爸，我知道您不是特别了解我和我父亲，还有……”于文文顿了一下：“还有秀妍现在正在做的事，但我从秀妍那里，听过您的故事，我想和您说，我们在做的事，其实和您的是一样的。”

　　郑爸深吸了一口烟，静静地听着。

　　“对于新能源领域，在像您这样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之前，没有人看好，也没有人愿意多花时间精力去研究，去往里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就像我父亲当年提出的计划一样，也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去相信和支持。”

　　于文文看着烟头的那一点光亮，继续说。

　　“对于未知领域的研究和坚持，就好像这漫天黑夜里，您烟头的那一点点火光，它忽明忽暗，甚至有时候，会熄灭，但就像您和我父亲一样，你们，总会再点亮它的，对吧。”

　　郑爸一愣，笑着点点头。

　　“你们在我和秀妍出生之后，把烟都戒了，我觉得是因为，你们很自然地把这团火，放到了我们身上。您和我父亲都是我特别尊重的长辈，我知道秀妍早期的研究，是您不问结果的无条件支持，才给她创造了那么好的研究环境。我想，可能您一直都知道，如果她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总有一天，她会想要去到更远的地方。”

　　郑爸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希望您可以试着把她要去月球这件事，和我分开，其实没有我，这也是她一直的梦想，不是吗？”

　　郑爸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看向于文文，这一刻，他大概能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

　　“有件事，秀妍应该没和你们说过，我不是一定可以回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最终同意要孩子，爸，如果最后，我没能回来，大概会在那个方向，从很远的地方看着你们。”

　　于文文说着，往黑夜里指了指，那是月球背后的方向。

　　“文文……”

　　“到那个时候，你们和孩子，会是她最需要的人。”

　　“所以，秀妍执意要去月球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和实验，是不是因为这样可以增加你回来的几率？”

　　郑爸此刻，恍然大悟。

　　“是。”

　　郑秀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

　　于文文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回头，伸手，接过郑秀妍边走过来边伸出的手。

　　“爸，对不起，刚才那样顶撞您和妈。”

　　郑爸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哪会有父亲，真的责怪女儿呢。

　　“我和你妈，还有秀晶，只是担心，毕竟那是月球啊，三十八万公里……你又不是航天员出生，我们想想都觉得，很危险。”

　　“航天员，也是从普通人开始的，我已经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训练，教官都说我很有天赋，去月球也是24年底的事情，我还有很多时间。”

　　郑秀妍认真地说着。

　　“而且，爸，我们国家的航天科技，远比你们可以想象的，更先进。”

　　“呀……这都炫耀上了？”郑爸率先开起了玩笑，缓解严肃的气氛。

　　于文文搂着郑秀妍，两人相视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那可不是么，郑大老板，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可是中国航天领域极具代表性的两个人才，您就等着我们，刷新航天记录吧。”

　　郑秀妍用带着一点点京味儿的语气接了郑爸的玩笑。

　　“啪”

　　客厅的灯亮了起来，是秀晶挽着郑妈。

　　“你们聊天都不开灯吗？”

　　秀晶吸了吸鼻子，虽然但是，她还是没太给于文文好眼色。

　　“妈/妈。”

　　郑秀妍和于文文说着从阳台回到客厅，朝郑妈走过去。

　　“你俩饿不饿，晚上都没怎么吃饭。”郑妈搂过这两个女儿说。

　　于文文赶紧点头，她是真饿了。

　　“饺子？”
　　“好，谢谢妈。”

　　一家人，哪会有什么隔夜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