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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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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将军是中府军的常驻将领,中府军军心所在。牧见机临走的时候,又留下了一支兵马,与中府军并在一起,共同驻扎在眉山,守卫长京。
杜之疆是主帅,成将军是副帅,可惜杜之疆在军中并没有太大的威望。
古太傅坐在主座之上,明明是庙堂之上的遗命重臣,作风却与江湖人有些相似。
杜之疆被绑了,被兵士压制着跪在一旁,成将军请古太傅裁处。
古太傅问他:“为何谋反?”
杜之疆回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话?”
古太傅反倒是笑了,笑眯眯的道:“你是万岁爷的人,我不会杀你。”
杜之疆是一个很粗壮的男人,身形方正,身上有着武将的豪气。他原本直着身子,并不想与古太傅求饶,只求速死。可是古太傅此话一出,他紧绷着的脸上就有了波动,显了羞惭之色。
古太傅感兴趣的道:“三姓家奴,也知羞耻为何物?”
杜之疆脸上的肌肉润动,抬头看着古太傅,古太傅只是眯着眼睛笑,杜之疆终于败下阵来:“我已是阶下之臣,先生又何必羞辱我。”
成将军在旁边道:“他襄助反贼谋反,死字不足以惩其罪过。不如当众杀之,也鼓舞士气。”
杜之疆一言不发,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古太傅道:“我离庙堂已久,不能做这个决定。不过你说的也有理,拿叛贼的脑袋祭旗,最能鼓舞士气。”
他将目光转向尹潇楚:“姑娘说,该如何处置他?”
尹潇楚有些惊愕,成将军也不知内情,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老夫曾经见过她,与万岁爷一起,他们行为亲密,默契十足。老夫想,姑娘应该明白万岁爷的圣意吧?”古太傅笑道。
尹潇楚低着头,过了会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杜之疆轻声道:“万岁爷既然将重权交予杜将军,一定是信任杜将军。杜将军未能及时出兵,应是有自己的考量,并非谋反。圣人尚有过错,遑论你我,若能迁善改过,便是桓国百姓的福祉。”
“杜将军。”她静静看着杜之疆道:“桓国基业岌岌可危,前方将士浴血死战,若是此时易朝,内乱纷起,外战难有取胜的可能。到时江山分食,黎民失所,哀鸿遍野,可是将军所想见?”
杜之疆低下了头。
“万岁爷信任你,我便把这个权利交予你。将军,你是愿意舍弃自我,为天下百姓谋一条生路,还是执守旧途,眼见着山河涂炭呢?”
女子的声音清和柔软,因为激动,还带着些许的颤音。女人向来是山河最柔软的地方,她是母亲,是女儿,是良善,是太平。
成将军的眼睛有些发红,古太傅低下头,静静的喝着茶水。
杜之疆很久没有动静。久到尹潇楚以为他要放弃了,他的声音才响起,闷闷的,却坚定,热血男儿,平素不言,说出话来便是一言九鼎。他道:“我愿意发兵前去长京。”
军队大多听从成将军的,但有一部分因为是新军的缘故,对成将军并无太大感情。身为副帅,杀了主帅前去勤王,难免声名不正。无出师之名行军是大忌,所以古太傅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杜之疆,他本意便是要劝服杜之疆。
杜之疆在皇帝与南丞相之间摇摆,肯定是有什么让他不得不背叛皇帝的原因,众人都不知道原因,所以古太傅在赌,他赌杜之疆不会看着山河破碎。
他赌赢了。尹潇楚也没有让他失望。
大军很快便赶到了长京。
长京几处城门都已经被叛军占据,长京作为京师所在,城墙高耸,城内物资丰厚,守城的器械都是最好的,若是贸然去冲,还未到城墙下就会被守城的火炮打个尸骨无存。
火炮威力虽大,却有间隙,军队尚有一战之力。可大军到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城墙上已经多出了很多守军,杜之疆认出来,那是城中的火炮营。
古太傅一边派人围住了长京的各个出口,一边让人前去凉平与大臣商议重募军队勤王。有古太傅在,总算不是群龙无首,一切仿佛都有了章法,攻进城去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不知道万岁爷撑不撑得住。
扰乱军心是大忌,这句话只在众人的心中,都不敢说出口。凉平那边有一部分已经乱了,若是皇帝遭难,谁将是继任者?
至高无上的皇权吸引了所有人的心,古太傅极力镇压,可是人心难定。如此下去,还未攻进城去,国家就要先乱了。
这也是古太傅最为担心的。前方将士浴血,若是国家内乱,没了后勤供应,只怕兵士未死在战场上,却要被活活饿死。
曾经做了武将的都赶到了中府军所在的营帐,很多人的看法都是要打,拿人命堆出来。
皇帝还在禁城,伪诏未出,说明皇城还未被攻破,此刻在外城做支援,内城的面临的压力便会小些。
古太傅并未下攻城的命令,在众人的催促声中他道:“城中火炮供应极足,足以守住长京数月。”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现在冲上前只是将士送命,而数月的时间,足够叛军拿下长京。
如果现在不战,只是围城,待城内资源耗尽,叛军便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只是皇帝便无生还的可能。
傅瑞开口问:“那万岁爷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古太傅,古太傅微微闭上眼睛:“老夫只管社稷。”
外战未熄,此刻在凉平可以设立临时朝廷,放弃长京,政令皆从凉平出,保住江山不被外敌入侵是首要之事,也是古太傅正在做的事情。
至于围困中的万岁爷,只能听天由命。
尹潇楚本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闻言起身出了营帐。傅瑞跟着她走出去,其他的人未动,古太傅眯着眼睛,并未看他们两个。
中午的阳光毒辣,远远望去的长京,兵器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古太傅的策略很好,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保住桓国。皇帝没有了还有下一个,在江山面前,谁都是棋子。
她与傅瑞都未说话,风从他们两个身上穿过,几天的忙碌,两个人都满身尘土。
这几日气氛压抑,空气被阳光烤的散出热浪,一圈圈的,围住了所有人。
晚上有人从城中跑出来,众人都受到了惊吓。
禁城,陷落了?
古太傅抓住这个人之后便将他关了起来,任何人都不能见面。
第二日的空气更烫了些,可以看到天空中飘过的散着热气的尘土。
城墙上突然有了动静,孙望衔穿着一身白衣,在城墙上格外显眼。他带上了几个人,随后喊话杜之疆。
众人都心头一紧,事情已经猜出了八九不离十。傅瑞对古太傅道:“不能让杜将军过去,我可以替代杜将军。”
“孙望衔心性不定,行事勃逆。若是事情不随已愿,怕是会对杜将军不利。”尹潇楚急急的说道。
古太傅阒然而立,道:“让他去。”
杜之疆一个人走过去,两人说了一些话,因为隔得远,众人都看得不太清楚。过了会儿只听得声响,孙望衔负手而立,他手下的人竟是把站在旁边的人都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人从高处跌落发出闷声大响,杜之疆只是站着,没有什么反应。
人像是死物一样从城墙上扔下来,远远看去,孙望衔的脸上竟然带着闲时的笑意。
周围的人一言不发,心里都隐忍着浓厚的怒意。
杜之疆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一个个从城墙下扔下。之后他转身,一步步的走了回来。
他像往常一样绷着脸一言不发,从众人身边走过,进了他的营帐。
有女人已经低声抽泣起来。
杜之疆亲人的死,像是一把着了火的干柴,将众人的怒意彻底点燃。
长京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和平的太久了,人们都忘了鲜血的味道。
不是跳脚怒骂,不是街头械斗,而是像今天一样,人命如草芥。
晚上的时候古太傅突然召集了所有的武将。
攻城。
奇怪的是,事情异常的顺利。长京一侧小门被打开,兵士悄然进入,如同永昌侯上次占领长京一样,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长京街口杂乱,很多地方已经被洗劫一空。战马踢踏进了朱雀街,火光耀耀,如同一条巨龙,蔓延到了禁城。
禁城城门大开,孙望衔抚摸着城门上的装饰,看着外面的队伍节节败退。
“还是功亏一篑啊。”他喃喃道。
南丞相就站在他身旁,不动如钟,像是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孙望衔在前,南丞相在后,他们一一走过太和门,中和门,保和门,一直走到乾清宫门前。
乾清宫高大的铁门上是撞击出来的凹凸不平的痕迹,攻城锤撞在城门上,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这扇门。”孙望衔道,他上前摸着乾清宫的城墙:“真可惜啊,只有一墙之隔。”
南丞相抬头,夜空低垂,仿佛就压在他的头顶。
天不助他,无干人事。
想到这里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竟然难言的松快,他败了,这样史书上留下的只是一个反叛未成的反贼,而不是一个投敌卖国的罪臣。
他望着站在他身前的孙望衔,孙望衔脸上满是不甘,没有想到这个曾经他看不起的人,竟然是他的掘墓者。
他仰起头,身后是蔓延而来的火光,勤王的军队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