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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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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草长莺飞,飞絮蒙蒙,锦帘轻卷,曼声轻语。
清丽如画的眉头微蹙,沈青玉有些失神,素手就琴,七根丝线上忽然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奏出阵阵天籁,每一个音符都象是由操琴者无法说也无处说的心事化成,琴意连绵不绝,陡转千回。
她是这间朝云阁的琴师,除了弹琴,她什么都不会,但凭着这唯一的技能,她便能过得衣食无忧甚至是沉得上富足的生活——如果若水还活着,或许还能对她的地位造成威胁。
隐约闻得帘外众人窃窃私语:“这青玉姑娘的弹奏虽好,但比起若水来怎么也是少了点味道啊。”
“是啊是啊!唉,可惜天妒红颜,若水姑娘去得太早。”
“听说御史郑大人的公子正准备为她赎身呢!怎么便在这个时候病死了呢。”
沈青玉透过朦胧的织锦朝外望去,有些恍惚地看着厅内端坐着的百态人物,他们或俊或丑,或老或少,或猥琐或清高,但望向她的眼神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欲望。
她冷冷一笑,红尘欲海中知音能有几人?谁不知道这朝云阁是什么地方,哼,若水若水,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人能记你到几时。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大堂角落处有两道目光射在她身上,她抬头,四目交汇,只见那角落中人的神色似笑非笑,那沉静清澈的双眼,黑而深幽,深不见底。
虽隔着这种特制的织锦,沈青衣仍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心中不由微微发凉。
于是她垂首,敛眉,只是琴音颤了颤,心乱了。
曲终,她再抬头,那角落处已空无一人,只是堂中掌声如潮,喝彩声不绝于耳。
2
落花轩建在朝云阁的后园,整个屋子不大,却精致,甚至还带有一个不小的莲花池,对于沈青玉来说,虽是一个金笼子,却怎么也好过于和十几个人同挤在一个炕头上。
这样的“好日子”,她还是知道要珍惜的。
月朗星稀,她靠坐在院中的槐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夜凉如水,立于她身后的蝶影是个新来的丫头,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轻声唤道:
“青姑娘——”
沈青玉头也未抬:“嗯?”
“已经很晚了,不如早点歇息罢。”即便她说得很小心,但语气中的恐惧之意却一览无余。
沈青玉缓缓开口:“你怕些什么?”
蝶影凑上前来,轻声道:“青姑娘不知道么?我听人说,若水姑娘便是死在这院子里的,”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又小声地说道,“虽然姑姑把消息封锁的很紧,不过我仍听说,若水姑娘可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杀死的。”
沈青玉眼底风云变幻,顿化数千,幽光闪烁,良久,复为深潭,轻笑道:“你再胡说,我便告诉姑姑,要她掌你的嘴。”
蝶影佯作害怕的样子,道:“青姑娘饶命啊。”
沈青玉笑出了声:“蝶影你先回去罢,我再练会儿琴便回房。”
蝶影一走耳边顿时清静不少,沈青玉缓缓道:“你出来罢。”
树后的人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落落地走出来,朝沈青玉笑道:“初次见面,在下夜秋寒,扫了沈姑娘雅兴了。”
沈青玉纤指一挑一勾,琴声顿起,她的声音并不清脆,和着琴声,却也说不出的匹配:“不是初次见面了,第一次,是十天的朝云阁;第二次,是五天前的集市,这是第三次,哦?”
夜秋寒并不惊讶,只是道:“沈姑娘好眼力,在下只是远远望了几眼,沈姑娘竟也记得。”
沈青玉笑道:“青玉吃的是这行饭,这点记性还是要有的,不知夜公子夜访所为何事?”
夜秋寒沉吟下,道:“夜某本是这苏州城衙门的捕头,今夜下了差,经过姑娘的落花轩,听得琴声阵阵,甚是悲凉,一时感慨,便擅自进来了。”
沈青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还有呢?”
夜秋寒脸颊微红:“既然沈姑娘都看出来了,我便不再隐瞒,实在是因为你朝云阁的若水死得过于古怪,是以我家大人派我来调查。”
沈青玉冷冷一笑:“所以夜公子查案查到我身上来了么?”
既已把话讲明,夜秋寒倒也不再慌张,缓缓道:“既然沈姑娘是这朝云阁的红旦,那想必你也知道若水并不是病死那么简单;”他猛一摆袖,指向两人身后的莲花池,正色道,“而是被人捅了一十三刀后死在这池中的。”
沈青玉轻轻一笑,虽是在月光下却仍是流光溢彩:“那又如何?”
夜秋寒向她靠近一步,直视着她的眼:“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沈青玉无惧无畏:“夜公子认为,青玉知道些什么?”
夜秋寒的脸铁青了,终转身离去,到院们口时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过头来。自然也瞧不见身后的人冷冷地笑。
3
说好听了,是夜秋寒这人极有耐心;说难听了,就是这人脸皮极厚,自那夜起他便天天光顾朝云阁,什么也不做,只是直勾勾地听着沈青玉瞧,沈青玉恼,可偏偏人家出手阔绰,朝云阁收了人家钱,哪有不好好招待的,于是——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当沈青玉演奏完毕回到落花轩后,便看到了某人大剌剌地坐在她院中的树下,终于发出这个充满惊异加不满的疑问,她明明叫姑姑多派几个人来守在门口的。
夜秋寒反问:“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呢?”
沈青玉道:“青玉知道的,早在姑姑到衙门报案时全说了,夜公子再这样纠缠,青玉便要去找知县大人评评理了。”
夜秋寒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咦,这就是沈姑娘待客的态度?谁说我今天是来办案的,我可是特地花了五百两银子来听你叹曲的哦。”
沈青玉语塞,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决不能深交,但是——他是客人啊,朝云阁收了人钱,客人的要求还是要满足的。
沈青玉无奈,不由闭上了眼睛,幽幽道:“对不起。”
许是她语气中的倦意灼伤了夜秋寒,他愣住:“对不起什么?”
沈青玉笑:“大爷花钱买高兴,青玉失礼了,难道不应该道歉么?”她的笑容绽放到了极致,像是盛开的罪恶之花,狠狠扎根到夜秋寒心里最脆弱的堤防,吸吮血液,令人心痛。
夜秋寒忽然握住她的手:“青玉,我喜欢你,真的,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这回是沈青玉愣住,便是像她这么镇静自若的人也不禁变了颜色,斥道:“你疯了么?”
男人不回答,握住她的双手却愈发的□□。
沈青玉对上他的眼,这个男人有一双如湖水般沉静清澈的双眼,黑而深幽,深不见底,明明显示他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但却有一脸作梦似的神情,极为矛盾,却是真诚,令人信服,不由失了神——
其实这种眼神,她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总觉得,自那日之后,夜秋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她很熟悉却很陌生的人。
正寻思着,手中忽被塞入了一卷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册琴谱,卷首短短四字——高山流水。
琴谱是画在一卷竹简之上的,那竹简微微泛黄,可知已经历了不少岁月。
沈青玉不禁动容,高山流水曲自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后便已失传,后人虽有补凑却再不能和原曲比拟,这是——
虽然沈青玉仍没什么表示,但夜秋寒知道她是欢喜的,道:“宝剑赠英雄,名曲馈知音,青玉怎么不为我奏上一曲?”
沈青玉也不言语,便取了琴,十指划过琴弦,琴声悠扬地荡开去,涤尽尘绪,洗尽烦愁,忘却了人世间的一切欲望困扰——
夜秋寒痴痴地盯着她:青玉青玉,我喜欢你很久了,真的,很久很久了——
4
沈青玉的作息是十分有规律的。
早膳后便沐浴,然练琴,再歌舞。这些都有专门的姑姑来指导;她学得极好,姑姑已经很久没来了,现在倒是她自行练习的多数。
午膳后要练一个时辰的书法和绘画,然后再随姑姑去那些刚进馆的青衣处教学,少不得要做些示范和榜样。
最后是晚膳,有时一些大户人家宴请宾客,也有请她去奏琴的,但多数是在朝云阁用的,然后是在大堂奏琴,待到亥时才能会馆休息。
本来上朝云阁听琴的,多为附庸风雅之辈,“君子风度”这四个字还是有的,但这日,城中富豪王员外的公子喝的酩酊大醉,竟借着酒劲闹起事来,说什么也要揭开沈青玉身前的织锦与她“共饮交杯”,守堂的家丁拦不住,几人一路纠缠,跌跌撞撞,“撕”地一声便扯落了锦帘。
沈青玉心中厌恶但众目睽睽也不好发作,不料那王胖子得寸进尺,竟扑向她要来个“一亲芳泽”,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整个人便压在了沈青玉的焦尾琴上,琴身发出一声闷响,引的堂中众人哄堂大笑。
王胖子恼羞成怒,肥厚多肉的手向沈青玉脸上拍去,沈青玉躲闪不及便闭了眼睛,她知道今日之事闹开去于她无益,便想挨了这皮肉之苦以求息事宁人。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倒是那王胖子发出嗷嗷惨叫,沈青玉睁开眼便瞧见了夜秋寒,捉着王胖子的手腕,面上是一片清寒。
直到王胖子痛得叫不出声夜秋寒才放了手,沈青玉想不到一向清定自若嬉皮笑脸的他会有这样冷漠威严的表情:“王公子,苏州城内还是有王法的,你这样当众调戏,可是要和夜某去衙门说说。”
自古民不和官斗,更何况那王胖子早就疼地说不出话了,两个王府的家丁便扶了他们公子,跌跌撞撞地出了朝云阁的门。
夜秋寒回头看了眼沈青玉,意味深长,却没有言语,只是也径自走了出去。
沈青玉低头,焦尾琴上断了根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