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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家大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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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有言,海的尽头,有一仙山蓬莱。其上金玉珠石遍地,奇珍异宝无数,凡人求而不得,仙人弃之如敝屣。及登仙山者,可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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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烂漫,燕北归。
祁国宛州小镇,求医者敲响迟迟未开的回春堂大门。
“嘎叽——”老旧的木门发出声响。
“实在抱歉,今日回春堂不看病。”医馆学徒白巩语带歉意。
求医者是位着花裳的大娘,闻言微愣,将嘴边的埋怨咽下,瓮声道:“不看病?那抓两副药。”
白巩拿起沉木,压住大敞的门,侧身让道。
“请进。”
回春堂是白家的医馆,正堂用于就医抓药。
白巩询问病况,带着求医者一路走至正堂,便看见了药柜前忙碌的小妹白苏。顿时快走两步,心疼道:“才刚病好,不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作甚?”
白苏正垂眸捣药,听见兄长问话,动作依旧不紧不慢,药杵一声声砸下,颇有韵律。
只答:“屋里太闷。”
心知自家小妹惯是个有主意的,白巩在内心叹气,又问:“阿姊呢?”
“里屋跟阿爹商量着。”
“唉。”白巩不禁哀叹一声,执笔抄下药方,开始抓药。
正堂安静下来,大娘有些局促,又忍不住好奇,瞅着面前的小姑娘乖巧捣药的模样,终是没有直接询问他们在商量什么,而是问道:“白大夫怎么不坐堂?”
她可是听说了白大夫的好名声,一大早从隔壁镇子赶过来的。
白苏抬起头,面容俏丽,眼睛无神,没有焦距。大娘心里一惊:这姑娘是个瞎眼的!
“阿爹在等人。”
等人?什么人?大娘被心里的勾子挠得直痒,又不好多问,便旁敲侧击地想要探听消息。但直到她磨磨蹭蹭地交钱拿了药,到走时也没挖出点什么信息。
白巩见大娘走后,小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斟酌片刻,也拿过一旁的药臼,若无其事说:“此事,还得你定。”
白苏捣药的杵蓦地停下。
“不管你的选择如何,爹跟阿姊、我,还有这家医馆都会在这里。”
白苏沉默良久,苦涩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杵药声再次有节奏响起。
白巩听见小妹没有直接回答,瞬间了然。他低下头哂笑,捣药的手法稀碎,回想起三天前的事情。
那天,回春堂照常营业,正堂往来求医者众多,白苏突然浑身冒汗,晕倒在地,可吓坏了不少人。就在白家人心急如焚时,一位老者自人群从容踏出,言明症状。阿爹便邀其入里堂细说,阿姊抱起小妹,他留在回春堂招呼。
后来才听阿爹说,那是位蓬莱山上的仙人,看出小妹身怀剑心,凡体不能承受,眼盲便是症状之一。仙人心善,给了两个提议,一是带走小妹,仙凡有别,这一离开怕是终生难见;二是封住剑心,从此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阿姊听了能治,当即就说要封。阿爹不同意,两人便吵了起来。仙人见两人讨论不出结果,当事人又昏迷,便留下只言片语,约定三天后再来一趟。
如今,已是第三天了。
白苏捣完手头的药材,熟门熟路地抬步离开,若是有外人在,怎会知晓这是位目盲的人。不久,阿姊白芙沉默地从外头进来。她拿起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咕噜咕噜喝完,“啪”一声重重放下。
“长生真有那么好?”她嘟囔着,语气里满是不忿,目光落在白巩身上。
白巩心平气和,开口劝慰,“世人求仙,自是有其道理。”
白芙听了更气,冷哼一声,道:“都怪你!”
“今日饭钱你出!”
“明天再收拾你。”
语毕,风风火火地离去。白巩苦笑地摇了摇头,声音低若不可闻:“长生,哪有这么好的事呐。”
晌午,太阳正是毒辣。回春堂今日不看病,白家人难得闲暇,却不见得心情轻松。饭桌上,摆满了菜品,与过年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苏的位置上,已摆好了满满当当的食物,她正要拿起碗筷,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奇怪得“咦”了一声,问道:“大王呢?”
“啊?”
白家人面面相觑。
“不在院子里晒太阳吗?”白芙猜测。
白巩否认,“我经过时,没看见它。”
主位上的家主白崇礼断言,“一会儿应该就能见着。”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闪电般极速在门口拐了个弯,因惯性滑出些许,又向前冲了几步,一跃跳上白苏大腿。
“喵~”(我来了。)
这是一只该用什么语言形容的猫啊,一眼看去,约莫是黑色的。
脸上半边黄色,半边黑色,但黄中夹杂着黑斑,黑中夹杂着黄点,不伦不类,像是打了一场混战决出来的颜色。
眼瞳澄黄,似带了一层浅金,仔细望去,清澈地要将你看透。四只爪子带了黄,很好地和上肢区分,漆黑的尾巴尖一甩一甩。
白巩不忍直视般侧头,心道:小妹捡回来的猫,真的很有特色,令人见之不忘。
感受到腿上的重量,白苏脸上露出笑意,低头柔声道:“大王回来了。”
大王眼睛盯着饭桌,回:“喵喵。”(有好闻的味道。)
白苏像是能听懂,颔首,“阿姊做的菜是很香。”
“大王喜欢就多吃点,跑来跑去都瘦了。”白芙目露不忍,又夹了几大块肉放在大王用的碟子里。
白崇礼看不过去,实在不晓得怎么看出来一只猫的胖瘦。若是往日必是要念叨几句,但今日顾及白苏就要离开,大王也要跟她分别,便感同身受地附和白芙,“多吃点。”
大王猫耳一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瞪大的眼里满是不解。
“喵?”(他怎么了?)
白苏笑出声,其它人也忍不住笑。一时间,饭桌上沉闷的气氛缓和。
大王跳到一旁略高的椅子上,埋首叼着肉块,前爪时不时探出锐利无比的爪子,配合着撕咬食物。
一顿饭沉默地吃完,白苏放下碗筷,她吃得有点多。
白崇礼认真记下他小女儿的模样:十四岁快要及笄的年纪,眉眼像她过世的阿母,柳叶眉,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便弯成了一条缝。鼻子嘴巴都很小巧,五官端正,看着有些小家碧玉。仙人说她有剑心,剑是君子之兵,利器之首。她的手,本该执我白家的针,倘若执剑,又该是什么模样?
白崇礼有些愣神地盯着那双纤细的手。
“阿爹。”
“……包袱都收拾好了吗?”白崇礼回神,询问起白苏出行事宜。
一旁的大王猛地转头,耳朵高竖,内心疑惑:喵?(要出门?)
“已经收拾好了。”
“……银子够吗?要不要带多一点。”
“阿爹,仙人不用银子。”白巩提醒。
“是了,仙山到处是金银,哪里用得着银子。”白芙挑着眉梢,话里还带着点怒气。
白崇礼无视他们的话语,只道:“多带点,万一用得上。”
“喵!”大王跳上了饭桌,拱起腰,短毛炸起,冲着白崇礼尖声叫。
白苏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摸索着,边开口安慰:“大王,大王,我没事。”
“喵呜~”(你要去哪~)
大王的叫声很是委屈,白苏顿时心疼,抱住大王,顺着毛发安抚。
“只是出去一段时间,大王在家要乖。”
大王,是只很聪明的猫。从白苏捡来的那一日她便知道。
约是两个多月前的黄昏,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狗一直在附近乱叫,白家人举家出动,拿着棍子将野狗赶走,正要离去,一旁非要跟着来的白苏突然指着一处,说:“这里,有只猫。”声音很微弱,但确实听见了。
白巩将信将疑地趴下,才看见石墙上有一只很小的洞口。他没有怀疑白苏的话,白苏因为目盲,耳朵和鼻子异常灵敏。
他们正要设法将小猫从洞口诱出,白苏已然蹲下身,轻声诱哄。
神异的是,小猫居然真的从洞口出来了!脏兮兮的,黑毛东秃一片西秃一块,身上还有血痕,看着好不可怜。
一家子顺着白苏的心意,将小猫带回医馆养着,起名为大王,一直到现在。
白苏背着良心欺骗大王,大王从她的神情察觉异常,叫声更加凄厉,衬得白苏倒像是个没有良心,就要出轨的负心汉。
她连声道歉,场面十分混乱。
忽然,一学徒匆匆赶来,报道:“白大夫,仙师来了。”
“快,快请。”白崇礼着忙站起,摆手示意白巩随他一同迎接仙师。
白芙拍了下白苏肩膀,“我们也去看看吧。”
“嗯。”白苏又变得安静下来,不舍地摸了下大王毛茸茸的头顶,还是将大王抱起。
她心想:时间不多了,就任性一点,一起待到最后吧。
大王在她怀里不是很安分,尾巴紧紧缠着白苏的手臂,抬头喊:“喵。”(不许走。)
白苏叹息一声,道:“见到仙师,可不能像这样喊了,要安静一些啊。”
她跟上前面阿姊的脚步声。
此时虽非黄昏,已有离别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