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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洪荒古纪(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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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泽之上,陈兵百万。
这场仗,比起凤九所记的上古史中的那场稷泽之战,规模竟还要大上许多。
泽上风起。
战旗猎猎,人马屏息。
两军阵前的空气仿佛即将崩裂。
突然一阵温文的笑声响起,刺破这如箭在弦的气氛。
凤九有些吃惊:她居然真的认出了这个声音!
庆姜的声音。
庆姜道:“其实这场仗也不是非打不可。本君有个提议,不知紫府君可愿一听?”他语调温文的很,神情也很客气。可他座下的翼虎却完全不似在章尾山时的懒散闲适模样,挑衅地露着獠牙,那双翼的羽毛也威胁似的鼓动着。
“洗耳恭听。”东华神色不动地答。他座下的翼虎倒是仍旧微仰着雪白的下颌——一如既往地高冷着。
庆姜一手收紧着缰绳,一手轻拍着座下翼虎的颈项,一边悠然道:“神魔两族既已有一场联姻——顺便,少绾女君,墨渊殿下,恭喜恭喜,万年好合——不如两族再来一场联姻,如何?”
少绾一听这话头,心里就打了个突!她简直想要不管不顾提剑就开战。只是……她由不得转头看向东华。
东华倒是真心有些疑惑,问道:“谁和谁联姻?”
“不才本君,与你们的凤九殿下。”
整个战场忽然就静了下来。
似乎是连风都停了。
在场的各人表情各异。
少绾忍不住想要掩面:这庆姜!还真惦记上了啊!东华可别把这笔帐记到她头上啊千万千万!
一旁的墨渊虽然看起来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那点幸灾乐祸却也没藏住:当初东华用庆姜求亲少绾来怼他。现在好了,他已经娶了少绾,庆姜却求亲凤九了。活脱脱的现世报!
至于凤九,则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她原先还担心会成为祸国妖姬呢!得!现下直接成红颜祸水了吗?
庆姜可能是隔得有点远,没看见这边众人的反应。或者说,看见了也不在乎。继续温文道:“本君诚心向凤九殿下求亲。若是凤九殿下肯下嫁我魔族,与本君共结连理,这一仗,便不打也罢。我魔族从此退居南荒,不再越境半步。如何?”他复又拍了拍坐下的翼虎,慢声道,“江山与美人,紫府君如何选择?”
等……等一下!凤九几乎要跳将起来,这责任她可担不起!何况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啊!
她一勒马腹就要上前,折颜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马缰,示意她稍安勿躁。
或者……凤九怀疑地侧头看向折颜:莫非这老凤凰也只是想看戏而已?
因为折颜完全没有在看他,只在聚精会神地等待东华的答案。
岂止是折颜,现在这战场上所有的生灵,是说,所有的生灵,包括东华座下那位一贯高冷的翼虎兄,耳朵仿佛都竖得更直了些,等待着紫府君的答案。
并没有让众人久等,东华已然开口,道:“抱歉,凤九殿下与本君已有婚约,还请魔君另择良配。”
“唰!”几道如有实质的目光齐齐看向了东华。
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为什么不知道?
这几道目光里并没有凤九的。
她已做过两百年的青丘女君了,对东华帝君的政治手腕心里还是有数的,刚刚是一时情急,不该认为庆姜那么一句话的陷阱,就能困住了东华帝君。
庆姜显然对东华这个四两拨千斤的答案不甚满意,挑了挑眉,道:“不过是婚约,还可以悔……”
东华并没让他把那句话说完,径直打断道:“剖心之约,除死无悔。”
这下,连凤九都“唰!”地看了过去。
百万大军压境,这不是求亲,这是逼签城下之盟。做主帅的无论应还是不应,都必将落人口实。
“已有婚约”什么的,完全可以当做搪塞一时的借口。然而,拿“剖心无悔”作为搪塞的借口,可就有点超过了。
“哦?”庆姜目光闪了闪,径直看向凤九,道:“凤九殿下,紫府君适才所言,可确有其事?”
凤九正看着东华雕刻般的侧脸怔神儿,被指着名儿问了,才把目光一点点地往提问的声音方向挪去——
目光挪到一半,又像是过于强力的弓弦无人能拉得满弦一样,弹了回去。
她倒还记得她是被问了问题的,也并没有开口回答,只默然地从颈项间褪下一条链子来,握在手里,高高举起——
罗袖滑下,露出一截皓腕来。
纤指间的那个链坠,是一枚戒指。
金红琉璃,东华的血肉所铸。
东华紫府君的半心所铸。
折颜倒吸一口气。敢情,东华剖的那半心的去向,原来却在这里。
凤九仍旧只看着东华,耳朵却听得折颜的吸气声,倒还有闲心去想:这老凤凰,几十万年没变,看见这戒指的反应还是一样。
对面的庆姜倒仿佛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道:“是在下冒昧了。”他的声音听起来遗憾得很。
但他的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表情简直满意得不得了。“如此说来,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都只能刀兵以决胜负了?”
东华淡然道:“江山,你不妨一试。人,你休想。”
庆姜笑了,笑得十分惬意,道:“世人皆道东华紫府君是石头做的神仙,乃是四海八荒第一无心无情之人。今日看来,究竟还是世人妄论了。”他微微侧了侧头,向身后道,“将军以为如何?”
“末将以为,不妨一试。”一名魔将应声,勒缰上前。
作为魔将,他的身高大概只有普普通通的七尺,相貌更是过于平凡。
唯有一双瞳眸,在稷泽上忽起的薄雾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绿光。
伯猛。
擅幻阵。迷心幻阵。
除非心无挂碍,否则一入阵非死即伤。当初墨渊从那阵里出来就去了半条命。
折颜低咒一声。他还以为东华躲过去了。没想到庆姜竟如此奸诈!方才种种,不过是试探东华是否真动了心。动了心,就刚好拿去填那迷心阵。
而那要命的迷心阵,不但此刻动了凡心的东华去不得,墨渊少绾两个正新婚燕尔缱绻情深的更是去不得。
折颜此刻无比想念他的伏羲琴!他为什么要听东华的撺掇封了它?
他这一着急起来,几乎就要赤手空拳去会那伯猛的迷心阵了。
这时却是被凤九反过来一把拦住了。
折颜这里一耽搁,那头东华业已点头应战。
催动座下翼虎就要上前,一柄未出鞘的剑却拦在了东华的胸前。
东华低头看去。
鞘身龙盘。
轩辕剑。
东华抬头看向剑的主人,挑眉道:“确定?”
“确定。”答话的却是少绾,说话间她已勒缰出列,立在了阵前。“这是私人恩怨。东华你就不要跟我们抢了。”
墨渊沉默地朝东华点了下头,也勒缰上前,与她并肩。
庆姜对着这个新的进展好像有些不豫。默然片刻。似乎又想通了:这定了亲的,结了亲的,都是祭奠迷心阵的好人选。
他最终朝伯猛点了点头。
伯猛那张普通的脸上便掠过一抹笑意。
死在他阵中的人太多,他都已不记得了。然而从他阵中逃脱的人,他却难以忘怀。
那抹笑意渐渐扭曲。
变得残忍而嗜血。
少绾祖宗对此很有意见。
他们才刚新婚,就有人惦记上了她新婚的丈夫,她感觉很不好。
她感觉不好的时候,有人就该倒大霉了。
毫无征兆地,她手中祝融剑腾出一道剑光,带着燃烧般的红焰,裂帛般划过两军的阵地,直直杀到那伯猛的面门。
伯猛凛然一惊,慌忙闪身,堪堪避过。
两军顿时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致。
少绾却心情好多了。
至少这一下,伯猛脸上的笑容就被切切实实地打掉了。
于是她朗声道:“赶紧布阵吧!祖宗我营帐里还温着好酒。耽误了祖宗我时间,回晚了,酒可就凉了。”
“绾姐姐好厉害啊!”凤九在一旁无限感叹。
“嗯。”折颜却答得心不在焉。少绾厉害他当然是知道的。这对阵的两军都是知道的。然而……
她越是厉害,那迷心阵恐怕对她越是危险。
何况,还有个同样很厉害的墨渊。
眼见那小两口并辔入了阵。
凤九也开始担心了起来。
这他可劝不了。尤其是在他自己也担心着的时候。折颜使了个眼色,让东华过来换手。
“不必担心。”东华的声音一贯是让人信服的。
尤其凤九是十分信服的。“我不担心。”她很听话的说。想了想,又捉了他的袖子,道,“我还是有点担心。”她抬眼看他,满脸都写着“担心得不得了”。
她确实有理由。
折颜不知道,可东华却是知道的。凤九所记得的是另一场稷泽之战,那对墨渊和少绾两个,曾是一场生死浩劫。
如今他们又对上了迷心阵。凤九要是真能不担心着她的绾姐姐还有她姑姑的师父,也就不是凤九了。
东华想了想,道:“跟我来。”
东华领着凤九穿行过后方军阵,来到一处高台下。
台上帅字旗迎风猎猎。这是主帅的观战台。
东华把手伸给了她。
凤九犹豫了犹豫——这不是很合军中的规制。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主帅的观战台,例来是非主帅勿入的。
但,她实是担心着少绾。何况,经过一早阵前被庆姜逼着演的那一出,估计现在天军军中也没人会指责她乱了礼制了。
她握住他的手,登上了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