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为刃》皑柏

29、第二十八章

　　厮杀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陈凌和严合文派来的援军在最后关头赶到，扭转了战局，董氏的暗卫全军覆没。
　　一夜之间，皇宫之内又是彻夜长明、尸骨遍地，董氏全家被抄入天牢，听候发落。
　　至此，这场战斗终于胜负已分、落下帷幕。

　　次日，长明宫内。
　　李前唐坐在床边，双眼已经因为熬了一个通宵布满了血丝，即使眼睛干涸到刺痛，可红肿的眼角还在不停渗着泪水。他痴痴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颤抖着伸出手，摩挲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后者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又轻轻牵起她冰冷的手，不知为何，竟面露笑意。
　　他面前跪着一排太医，看着他有些疯癫的样子，都在瑟瑟发抖。
　　终于，一个年长些的太医重重一叩首，开口劝说道：“圣上，斯人已逝，节哀顺便，万不可伤了龙体啊。”
　　而后，所有的太医都低头叩首，重复着他的话。
　　李前唐却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一样，仍是眷恋地注视着床上那人的眉眼，沙哑着开口：“你常说，想去过山高水远的日子，现在，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说完，他慢慢地起身，在那人冰冷的额头上印上一吻，泪水也顺着他的脸颊，落在了那人的眉眼之间。

　　天禧三年，封阳侯董江私通外敌、勾结匪患、谋害皇嗣、意图谋反，被判褫夺侯爵封号、斩立决。其余董氏族人，按照罪行，重则人头落地，轻则发配充军。
　　一代勋贵，就此陨落，树倒猢狲散。

　　几日后，广福宫内。
　　李前唐带着内侍走进宫内时，偌大的宫殿里冷冷清清，没有半分昔日繁华的踪影。
　　董涟一袭素衣，端坐在正殿里，身边只剩下她的贴身侍女红玉一人，也身着素衣，好像已经恭候李前唐多时。
　　见李前唐走了进来，董涟凄然一笑，拿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太后真是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还能风轻云淡地喝茶。”李前唐嗤笑一声，出言讽刺。
　　“家族虽覆灭，风骨应犹存。成王败寇，这是我应得的。”董涟仍是淡淡地回答。
　　“你既然心知肚明，那也应该明白我今日来的目的。”李前唐看董涟这个样子，也不再和她继续兜圈子。
　　“我自然知道，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董涟点了点头。
　　“我虽然对你没有养育之恩，在名义上，却还算是你的母后，你今日来送我走，我也送你一个故事吧，就当是了了你我的这段，缘分。”董涟释然地笑了笑，抬眸看向李前唐。
　　李前唐没有说话，带着寒意的目光也对上了董涟的眼睛。
　　“从小，我就是名门闺秀的典范，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及笄之后，求亲的世家踏破了封阳侯府的门槛，我也想着，一生就这一个夫婿，要精挑细选。父亲去世后，哥哥一心扶持你父皇上位，他成功了，却也亲手把我送进了深不见底的后宫之中。”董涟自顾自地开口。
　　“这后宫的残酷，男人是不会懂的。我兢兢业业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为了董家拼命斡旋。怀着前川的时候，我买通了太医，告诉你父皇，那是个女孩，因为我怕呀，我怕他容不下我的儿子，”董涟自嘲地笑了笑。
　　“你父皇是待我们母子不薄，却也处处提防，他给了我皇后的位置，唯独没有对我付出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董涟的声音提高了些，李前唐仍是静静地听着。
　　“为了前川，为了董氏，我一路披荆斩棘，先除了李前泰，再废了李前安，可是我没想到，最后挡路的，竟是那个出身低贱的卫幽兰，她发现了我的秘密，没办法，我只能让她做我的替死鬼了。”
　　董涟的目光转移到了李前唐的身上，“而只有你，才能让她乖乖听话。”说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李前唐听到董涟亲口承认害死自己的母亲，攥紧了拳头。
　　“后来，孙莞尔终于抑郁成疾、郁郁而终，我蛰伏了这么多年，总算坐上了皇后的位置。我本以为，皇位已经是我董氏的囊中之物，可惜，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你这条漏网之鱼。”董涟垂下了眼眸。
　　“你可曾，有过后悔？”李前唐忍下怒气，对董涟开口。
　　“后悔？”董涟笑了笑。
　　“我从未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也只能这么走，我要做董氏的好女儿，做前川的好母亲，就当不了你父皇的好嫔妃，当不了你们眼中所谓的好人。这么选，我没有后悔过。”
　　董涟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见她没有丝毫的悔意，李前唐回头招手，让内侍把准备好的毒酒递给她。
　　董涟看着那壶毒酒，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继续开口，“我对孙莞尔，既艳羡又厌恶，艳羡她能得到你父皇独一无二的爱，可又厌恶她近乎愚蠢的善良。她不用费尽心思地算计，我想要的东西，她唾手可得，可是最后，她还不是落得孤身一人、惨死的下场，是我赢了，是我赢了……”
　　说完这句话，董涟突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一边笑着，一边大口地吐出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茶里有毒，李前唐终于反应了过来，内侍刚要上前查看，就被李前唐拦了下来。
　　慢慢地，董涟没了力气，头垂在地上，出神地望着远方，嘴里断断续续地低语：“可我也想过……她的日子，再来一次，能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彻底闭上了眼睛，没了气息。而一旁的红玉，也倒在了地上，毒发身亡。
　　李前唐深深地看着地上的董涟，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抬头看看，宫内四角的天空，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纷扰争斗，不死不休。

　　黑暗，还是黑暗。
　　寒露感觉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里，用尽全部力气向前走着，她呼喊，她摸索，可是始终挣不脱黑暗的裹挟。就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
　　好像是水，原来她还活着！
　　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她继续走着，慢慢地，好像有一丝光亮透进了无边的黑暗，那光亮随着她的前进，不断地放大，黑暗被光明穿透，她的四周越来越明亮，好像走到了一条路的尽头，她满心雀跃地继续走着，走着，光明终于填满了她的世界……
　　再次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地映入寒露眼帘的，是摇摇晃晃的马车顶。
　　其实当时，寒露就料到自己不会死，因为那一箭，虽然精准，力度却不足，加上她是后背中箭，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当时失血过快才晕了过去。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不是在皇宫里或者乱葬岗苏醒，反而是身处一辆马车之中。
　　她这是，离开皇宫了吗？
　　看到她悠悠转醒，身旁已经恢复了身份、换下了侍女衣服的清明露出了笑颜，抓住了她的手。
　　“你终于醒了！”
　　沉睡了太久，寒露对于清明的声音，还听得不太真切。她只感觉到身体被人轻轻地托起，随后就有一杯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本能地张开嘴抿着水。
　　清明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慢点喝。涓涓细流滋润了喉咙，缓了一会儿，寒露才能勉强开口说话，声音还沙哑得不成样子。
　　“这是在哪儿？”
　　清明放下茶杯，“我们就快到芳州城了。”
　　寒露显然有些惊讶，瞪大眼睛看着清明，却说不出第二句话。
　　清明知道她疑惑，也继续开口解释，“你中箭受伤后，圣上给你服下了假死药，设计送你出宫，待确认你性命无虞之后，我们就秘密启程了，如今，已经到了江南的地界。”
　　寒露还停留在震惊的状态里，李前唐设计送她出宫？那就证明是他赢了，宫里的状况还在他的掌握之中，想到这里，她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你放心，圣上已经剿灭了董氏，目前宫里的情况很平稳。”清明看出了她的思虑，开口解释。
　　“依我看，圣上也是担心宫中的局势不安稳，怕护不住你的性命，才设法先把你送出来的。”清明观察着寒露的脸色并没有好转，犹豫了一下，继续说着。
　　寒露轻轻点了点头，只要他安好，或许其他的事情，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也知道李前唐可能是担心宫中情况险恶，想要保护她，或是想早日还她自由，可是当时那种岌岌可危的状态，自己又怎么能抽身离开，留他一人面对疾风骤雨呢？
　　“对了，圣上还给你留了一封信。”清明说着，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无名的信封。
　　寒露拆开信封，打开信纸，却发现，纸上只有两个字：
　　等我。
　　寒露干涸的眼角一瞬间就被泪水覆满，手指紧紧地攥着信的一角。
　　等他？等他什么？等他多久？难道他真要放弃所有的一切，跟她远走高飞？
　　想到这里，寒露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随即窒息的感觉席卷她的周身，她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
　　清明急忙又喂她喝了几口水，“这信上写了什么，让你这么激动？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性命，你可得好好爱惜着……”
　　听着清明絮絮叨叨的叮嘱，寒露压下心中的幻想，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他让她等，她便等着，天下之大，四海为家，且先让她游历一番。
　　总之，她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