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白耕墨

6、陆 凤凰

　　空雪罗身后跟着同样慌张的空越和奕川，他慌忙站起来，跪在两人面前，“都是晚辈的错，晚辈甘愿领罚。”

　　两人的神色都颇为复杂，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同样状态的还有三清御风台外没来得及散开的学子，全被一时巨变吓的目瞪口呆。

　　“我刚刚好像看到纪师姐背后有浅红色的光，是命符吗？”

　　“原来不是我看错了，好大一片，是睚眦命符吗？有天字部的人讲讲吗？”

　　“睚眦龙首豹身，命符形状细长，肯定不会遍布整个背部，能有那么大面积的，只有一种可能……是凤凰印。”

　　“凤凰印？”那人说着用手指掰着算了算了，“一千年，是真的隔了有将近一千年，又是岐王宫的人吗？”

　　“山海绘本里面都说了，凤鸣岐山，一千年前的那位前辈也是从岐王宫出来的，如今纪师姐身上也出现了凤凰印，岐王宫的人真是好命，我下辈子投胎也要投去岐王宫。”

　　“看把你羡慕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占风铎跪在两人面前，自与蒲牢缔约之后，他的五官比之前都灵敏不少，将御风台外学子们的讨论尽数听了下来，心里却不似那些人瞧见千年难得一见的凤凰印一般兴奋与惊喜，而是有另一重担忧。

　　凤凰印一千年出现一次，每一次出现都预示着山海界约衡界内即将会有极大的灾难，而灾难的源头，其实就是龙井最深处的那位即将苏醒，连带着神妖兽力量大涨，冲破限制，稍有不慎，就会颠覆整个约衡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奕川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温和地说道，“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占风铎猛地将头抬起，震惊道，“奕宫主您……”

　　“我想请你除你父亲外，不要告诉其他人娴井身上的符印是凤凰印。”奕川顿了下，“你也知道凤凰印其实是一个不详的象征，意味着龙井最深处的那位要醒了，这极度容易引起恐慌。”

　　占风铎下意识地望向御风台外围观的众人，有些犹豫道，“我是可以的，但是刚刚场外围了那么多人……”

　　“没事，我与空宫主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奕川淡淡道。

　　占风铎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

　　“如此，你最好也早些回雍王宫，雍王宫距离龙井最近，一定要早做准备。”奕川嘱托道，旋即又看向空越，“空宫主，趁着天色尚早，学生便先带着娴井回岐王宫了，娴井在这里的几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学生先在这里谢过了。”

　　空越摆摆手，看向逐渐止住哭声的纪娴井，“都是应当的，只是娴井这样子，要不等明天再走？或者让雪罗陪着去岐王宫走一趟，住几天，开导开导她？”

　　奕川瞧着眼睛肿的如核桃的纪娴井，也不好太过苛责，想了想道，“那便麻烦空姑娘了。”

　　空雪罗点点头，拍了拍一直往她衣襟上揩鼻涕地纪娴井，“没关系，不麻烦。”

　　她带着纪娴井离开三清御风台，一路朝着山下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占风铎的视线里，占风铎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空越，开口道，“空宫主，夏试结束，昆仑策就准备放夏假了，我想回雍王宫一趟。”

　　空越捋了捋胡子，笑道，“老夫知道你担心，便早些回去吧，若是没空再回昆仑策了，让雪晋那孩子给我带个口信就行了，哦对了，我还有一些礼物要送给占宫主，你先别急着走，再待两天，把礼物一块儿带回去……”

　　——

　　岐王宫位处岐山，隶属于东次三经，山间多桃李，也多大虎「1」，由流传千年的古老法阵小心地呵护着。

　　纪娴井歪在窗边，耷拉着脑袋看院中站岗的战姬灵，奕川显然不放心她，她院中的战姬灵的数量比奕川住的日辉阁还要多一倍。

　　空雪罗在一旁和侍奉的云姬灵一块儿收拾她的“狗窝”，活像个管家婆，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同样是宫中少主，就她是个操劳命。

　　她将纪娴井箱子里最后一件衣服拿出来，再也看不下去纪娴井那一副失了魂的模样，猛地砸向她，“你从昨天回来就一直这个样子，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懒骨加身，明明什么都会，愣是装作不会，还骗我说有你姐姐很重要的东西在流鬼之地，哪成想，你压根就是想离开岐王宫，离开山海界。”

　　被砸中的纪娴井索性躺倒在床塌上，哼哼了两声才说道，“雪罗，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但我真的想离开山海界，我听说如今的大唐王朝，盛极一时，万国来朝，我就想去看看，雪罗，不如你悄悄把我带回昆仑策吧，我保证我会回来的！”

　　“回来？”空雪罗叉腰站在她床边，冷笑道，“若是你之前和我说实话，我或许还能直接将你送出外石壁，现在你身上凤凰印已出，你还不努力，成天想着往外面跑，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身上肩负着怎样的责任？”

　　纪娴井用手遮住眼睛，瓮声道，“我不明白，我不可能明白的，我觉得山海界约衡界成立之初就是一个错误，为什么要把龙骨关起来？为什么要把人与神妖兽分开？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就像你们非要我去和凤凰一族签订契约一样不合理。”

　　“你怎么会这么想？”空雪罗伸手将她遮住眼睛的手拉开，对视道，“妖兽好食人，为祸世间，神兽力量强大，一旦失控半座山瞬间移为平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神妖兽分开，各自安稳生活，只不过是我们这些人多付出些罢了。”

　　“可是我不想多付出，我只想像约衡界外的那些人一样。”纪娴井一双杏眸里染上了些水汽，“雪罗，你们昆仑墟向来平静，镇压龙骨的时候也多是在后方做些策应。我和你不一样，我自小就很少见父母，是姐姐将我养大的，而上一轮镇压龙骨之后，父母没了，相依为命的姐姐也没了，你们是要将睚眦纪氏最后一个人也逼死吗？”

　　空雪罗陡然愣住了，拉住她的手也松了，在九宫之中，家族换代最快的或许就是岐王宫了，其次便是雍王宫，前者是因为睚眦命符赋予的超高杀戮之力，后者是位处中山经，平日里负责监视龙井，一旦出事，首当其冲。

　　纪娴井坐起身，想着自己是不是话说的太重了，她在昆仑策混了许久，也只有空雪罗一个朋友，她正欲开口打个哈哈，却听见门口传出脚步声。

　　奕川从屏风外转出，肩上站着一只小青鸟，他微微一偏头，小青鸟展翅飞向空雪罗，空雪罗伸手接住它，抚着它的翠羽向房间外走去。

　　纪娴井扭头不愿意看她这个便宜姐夫，她其实并不太知晓奕川的身世，只知道他早年间并不生活于山海界，是姐姐去人世间大唐才遇见的，作为约衡师相伴姐姐左右，最终成为姐姐的恋人。

　　当初她流落妖兽聚集的第十宫，险些丧命，也是奕川和姐姐纪宸井前去搭救的，后来他陪着姐姐去往龙井，再孤身一人回来，以铁血手段收拢约衡世家，重塑岐王宫。

　　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是因为他做的太好了，好的有些过了头，让纪娴井以为姐姐的死并未让他心生痛楚，从而迁怒于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他作对。

　　她背过身子去，继续歪在窗口，看着没有意义的院子。

　　“娴井。”奕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你便跟着沙塔将军去往吞云裂谷，什么时候能打得过守裂谷的睚眦神兽，什么时候回来。”

　　吞云裂谷地处岐王宫以北，裂谷内云雾终日不散，据说内含仙果，当属云姬灵的起源之地，由睚眦一族世代守护，看来她是要荣升与仙果同等地位了，被“守护”起来，直到她能打败守裂谷的睚眦神兽为止。

　　纪娴井不为所动，单薄的背影里满是倔强。

　　奕川向前走了一步，问道，“娴井，你就不想见一见宸井吗？”

　　纪娴井搭在窗台上的手猛地攥紧，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拧，“你……找到她的尸身了？”

　　他顿了顿，舒了口气道，“内有隐情，我不能多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在龙井，并且没有死。”

　　纪娴井转过身来，神色复杂，震惊多于疑惑，还夹杂着些许愤怒，不理解道，“她怎么可能在龙井？你骗我吧，想要我替你们卖命，故意给一个莫须有的线索。”

　　奕川轻轻一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身上的凤凰印既出，就算是你不愿意前去镇压龙井，九宫的人也会给你绑去龙井，那个时候，也许就不是镇压龙骨了……而是，被献祭于龙井。”

　　清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夏日特有的馥郁芳香，仿佛是竹子的甘甜，又夹着些松树的苦涩。

　　纪娴井蹙着眉细想，她一直都活的很没有归属感，当她的家人全数消失在了龙井之中时，岐王宫就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宫殿，她再也没了任何牵挂，可以肆意妄为地抛弃一切离开。

　　可是如今，奕川忽然告诉她，你还能再见到你的姐姐纪宸井，并且她在一个堪比地狱的地方，苦苦支撑，等着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可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她心灰意冷，拒不合作的时候告诉她，目的性之强，很难让人不起疑。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纪娴井抬头问道。

　　奕川背过身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入龙井的，直到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凤凰印，娴井，你要再努力些，仙斗气息再强一些，你才有的选，你明白吗？”

　　纪娴井没说话，放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抖动起来，她有点明白，却又有更多的不明白，直到她瞧见空雪罗捧着传话的青鸟走了进来，才有所回应，声音颤抖着变了形道，“无所谓了，即使我仍旧倔强着不去，你明天也会派战姬灵将我押解过去，我同意与否重要么？不如我现在就收拾行李，自己去吞云裂谷！”

　　奕川没再说话，定在原地待了两息，后踱步走出了房间。

　　新进来的空雪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摸着小青鸟头，一边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娴井你要去吞云裂谷吗？”

　　“没说什么，是空宫主喊你回昆仑策吗？不如今天你就回去吧，我已经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你不必担心！”

　　“啊，是啊！”空雪罗直接被带偏了话题，回答道，“这不是昆仑策放夏假了吗？好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