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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肉包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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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家宴,依旧在那花厅。
顾安先叫人送上醒酒汤来,正在安排,那边儿顾老爷领一人站顾安位置下首准备坐下。
顾老太爷冷哼一声。
全场寂静无声。
都垂首等顾老太爷发话。
大寒的天,顾老爷后背被冷汗浸透,大气儿不敢喘。
顾安端着茶汤立顾老爷席座旁,正准备给他奉汤,见状,面色哀伤难过。
雷阳眼睁睁瞧顾安嘴角那抹勾起的笑拉平,垂下,抿起,背着人的眼眸里,盈着水光。
身姿却依旧挺拔。
雷阳心里抽疼。
外面儿跑进一个小厮,施了礼,道:“问太爷,老爷,大爷的好。那边儿顾姨娘听说二爷来了,特叫小的来传个话。请太爷原谅则个,为娘的心切,要先将二爷抢去一解牵挂之情。还请老爷体谅,姨娘有几句话要告诉二爷,教导好后,再叫他出来孝顺老爷。另有话告诉大爷,今儿天冷,大爷别着了凉,宴散了叫人煮点暖汤来开解肠胃。”
说罢,走到顾二身旁,道:“二爷,姨娘有话跟您讲,请。”
顾二僵持片刻。
顾老太爷道:“还不去?”
声音威严冷硬。
顾二这才施礼转身跟着离开。
顾老爷回身坐下,接了顾安的汤,轻声冷哼,撇过头去不看他。
顾老太爷道:“安儿,去,坐下吃去,他那儿不用你服侍,没听你姨娘说的,今儿天冷,坐回去,来啊,叫人把库里那件姑绒披风拿来,给大爷披了。”
顾安坐回位置,垂眸饮酒,懒懒的,怏怏不乐,众人也不敢惹他,顾老太爷坐了会儿,只道腿疼,叫顾安雷阳陪他回去。
顾安在雷阳屋里守的夜。
烛灯豆火,一室寂静。
外面儿鞭炮声,算盘声,笑闹声,热闹喧天。
雷阳见顾安面色沉静,无悲无喜,心底抽痛,唇动了动,却无言。
只静坐陪着。
五更后,顾安动了,刚站起身来,僵冷四肢差点摔了一跤。
雷阳迅速揽住,触手冰凉。
皱眉刚要说些什么,手被顾安拉开。
顾安出门招呼了扫墨来,叫他去传话。
“去,赶着新年,给那些个人送些肉包子加餐贺喜去。”
事儿吩咐好了,薄唇挑起笑来,对雷阳道:“雷哥,我这个人哪,最是睚眦必报小气的。”
雷阳怔了下。
顾安眉眼都在笑。
他却感到心疼。
初一早,顾老太爷处吃了饺子。
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只昨晚几个商贾打扮的人,来拜年时,对顾安毕恭毕敬,雷阳冷眼瞧着,竟比对顾老太爷还谨慎些。
“东家,这辞人的事儿,向来只在初五开市宴上,如何改了规矩?”
顾安笑道:“若只寻常辞人也就罢了,只那些个吃里爬外,勾结祸害的,若不得个教训,如何引以为戒?”
几人又是好一番恭维才走。
等人走了,顾老太爷才道:“处理了?”
顾安笑道:“肉包儿送了,都好了。”
顾老太爷点点头:“去吧,你也去你父亲那儿拜个年,好歹也是你生身父亲。”
顾安点点头,起身去了。
这里,顾老太爷叹了口气,勉笑道:“我们这一行的老规矩,初五送肉包子去人家里,辞退伙计。人老了,不中用了,叫恩人看笑话了。”
雷阳道:“您没老。”
高高瘦瘦的老人,腰背比出狱时更佝偻了些,起身道:“恩人体谅,老朽,受不住这么冷的天,得去歇会儿,恩人自便。”雷阳起身,目送老人。
说是自便,却有两个娇嫩小丫头出来招呼他。
雷阳皱眉,顾老太爷规矩森严,他来顾老太爷院儿里这么多次,从未见过侍女,一气儿的小厮。
这是……
两个小丫头不及雷阳肩膀高,只娇声娇气要送雷阳回去,雷阳皱眉不理,大步回去。
丫头气喘吁吁小跑跟着。
进了屋子,雷阳手快关上房门,留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
小丫头穿得少,站门外廊下,穿堂风强劲,冻得牙齿打颤。
雷阳屋里听见不忍,也才刚及笄的小丫头片子,人生父母养的。
一时心软,开了门叫人进来靠火盆坐了。只他缩内室里不出去,或专心练字,或琢磨那几本兵书去。
顾老太爷身体不爽利,年上各家来往应酬全推给顾安去。
只顾府毕竟才从狱中出来不久,有些势利的,年上便断了来往。
故比往年少下一大半儿的应酬去。
初五开市,顾安楼里忙了一天。
等初八歇口气回院儿时,却听扫墨提了一句,雷阳收了两个丫头。
顾安站廊下,任由穿堂风打在身上,掀起那厚重的姑绒披风。
足足站了一柱香功夫,扫墨也不敢催促。
一柱香后,醒神,问:“人呢?”
扫墨垂首回道:“听说赴礼王爷的宴去了。”
顾安垂眸,伸出骨节分明的莹润手指,理了理袖口:“不是他。”
扫墨顿了下,道:“两个丫头领炭路上被顾姨娘瞧见了,姨娘见面生,问了两句话,偏两个丫头伶俐,很得姨娘喜爱,姨娘便叫人传话给老太爷,说这两个丫头冰清玉润的,她很喜欢,留下使了,求老太爷应允,老太爷只好应了。”
顾安轻笑。
冰清玉润啊……
后面连着几日,雷阳都受邀去了礼王府,日日半醺回来,有时,身上惹些脂粉味儿。
顾安面色一日比一日沉静。
十五,遇仙楼盛大营业,宾客盈门,络绎不绝。顾安忙得一夜未归。
十六,雷阳再次恳切请辞。
顾老太爷无奈,只得应了。
雷阳抽空去了趟王府辞别。
礼王府里。
雷阳坐在亭子里,替礼王斟了杯酒,感谢礼王出手相助。
礼王举起酒杯,一饮而下,笑道:“兄长见外了!”
喝完,品了品,眼眸发亮,又道:“这是兄长自酿的?”
雷阳嗯了一声。
礼王笑道:“和老火头酿的一模一样,老火头真是把兄长当儿子养。”
雷阳嗯了一声,垂眸,盯住酒杯,杯中映出他的面容。
老火头对他像对儿子一般照顾,手把手教他于军中安身,教他做菜,教他酿酒,教他认字。
升官儿后,兄弟们无不欢欣鼓舞,也无不恭喜祝贺他。
只老火头担忧看他。
得知他辞官回乡,兄弟们无不劝他三思,也只老火头坐他身旁,静了半晌才问:“想好了?”
朔朔北风吹起他凌乱稀落的白发,雷阳嗯了一声,愧疚看他。
老火头嗐了一声:“人活贵在洒脱,去吧,做想做的事去。”
雷阳离营那日,老火头送他一瓶酒。
雷阳举杯:“此番多谢王爷,若草民能得有所用,必以死相报!”说完一饮而尽。
礼王摇头笑,“兄长相救之恩无以为报,这点小事算什么。”
顾家全族从诏狱安然无恙出来,出来后被抄的一应财物全部归还,次日酒楼解封,只革了皇商差使,深恩似海。
顾氏如何他不理论,但人是他请的,这恩,定要铭记于心。
礼王见他似不苟同,笑道:“这样吧,我知道雷哥现在边沿跑货,我与边沿将军交好,可日常不便送信,可否请雷哥帮忙,替我送个信?”
说着,掏出一枚印:“这是我私印,他认识,做个信物。”抿了口酒又惨然道:“不瞒雷哥,我在京中,跟坐牢似的,皇兄母后看得我紧,跟好友通信都要经他们的眼,知道的,说我们皇家亲情深厚,皇恩浩荡,我圣眷正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兄母后防着我谋反么。”
雷阳一噎,沉声劝道:“王爷慎言。”
礼王叹笑一声:“慎不慎的有什么要紧,我这府里漏得跟筛子一样,也就能和兄长你说句真心话来,我已和皇兄打了招呼,只道与你通信,不知哥哥应我不应?”
雷阳点头应允,垂眸,恃宠而骄方能肆意而为。
顾安却时刻警醒,从不示把柄于人。
回了顾宅,收拾了包袱。
看了眼包袱里的黄金,送到顾安屋里桌上,拎包袱转身离开。
顾安刚回府,就听小厮来报,说雷阳欲走,正被顾老太爷留下辞行。
顾安点了点头,转身去了顾老太爷院儿里。
顾老太爷见了他来,对雷阳笑道:“恩公,老朽最后再请你帮个忙。”
雷阳忙道不敢。
顾老太爷笑道:“我老了,不中用,可否请恩公劝劝我这孙子,叫他早日能给我抱个娃儿回来?我老啦,他是我亲手养大的,能看到他忙了一日晚归,有个妥帖温柔的照顾,且后继有人,死也瞑目了……”
雷阳强忍内心隐痛,刚启唇,就被顾安抢过话去。
顾安笑道:“祖父你放心,明年定能给你抱个娃娃来。”
顾老太爷眼一亮,“真的。”
顾安笑道:“孙儿何时失信过?”
顾老太爷笑眯眯,心胸开阔了些似的,招呼人收拾整理东西,必要妥帖。
顾安对雷阳笑道:“雷哥怎不等我一等?”
雷阳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顾老太爷笑对雷阳道:“我本有意叫安儿南下一趟,我们顾氏本和秦氏源出同门,只经年以来,才分割南北。”
又对顾安道:“老家那儿,去一趟,把老二带回去,让他在老家好生磨磨性子,过几年,得用了再回来。叫邹师傅去信给他师兄周师傅,让周师傅好生管教,不必当他是顾家少爷,只当平常学徒罢了。另外,将老三接回来吧,这些年,家里委屈你们兄弟二人了。”
顾安摇头安慰。
雷阳只垂眸喝茶不语。
前有小厮引路。
雷阳走在幽静过巷里,宅院里小厮侍女来来往往,秩序井然,正在收拾整理。
正想着,忽闻得近边儿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嚎声。
“我不要!!是那顾安设计害我!爹!!!”
“我不要!!!”
紧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响声。
似是院儿里有人砸东西。
间杂着哭闹声。
雷阳脚步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