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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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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宋沅开车来接白冉。
因为要去村里,白冉随便穿了条牛仔裤,套了件连帽衫,挂了个包就下楼了。外面阳光灿烂得发白,白冉推开门时被晃了下眼,想从包里取出遮阳镜,却见宋沅的车停在大楼前。
宋沅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显得他的身材更修长。他侧身站在车前,跟一个背书包的小男孩聊天。清晨的日光爽朗明媚,日光在车后半明半暗,宋沅对那小男孩微笑着,小男孩也笑意盎然。
很少有男人愿意这样温柔礼貌地对待小孩。
白冉的心一下就安宁下来。
她没有动,站在楼柱旁安静地看着。
小男孩说完话,背着书包开心地跑开了。
宋沅回过头,看见白冉站在阶上。那男孩看见他的车,跑过来问他车子的型号,宋沅就跟他多说了几句。
白冉眼眸沉静地看着他,宋沅连忙紧走两步迎上来。
白冉慢慢走下台阶,他一见她就明显地紧张:“冉冉,你出来多久了,怎么不叫我?”
脱口而出的称呼改换,令白冉觉得微微不适,但也只是一瞬间。
白冉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刚出来,别那么紧张。”
宋沅也笑了起来,他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下她,突然来了一句——
“冉冉,你真好看。”
白冉的脸一下就红了,竟然接不上话来。
什么好看,白冉坐上车后心想,她明明连妆都没画。
*
蓝调音乐在车厢内缓慢流淌,宋沅的车开得又稳又快。打个盹的功夫,白冉就看见了村头的槐树。新农村建设以后,家家户户门前都通了水泥路,白家的墓地也是一道平路直达终点。
白冉下了车,在路旁的纸扎店买了奠纸,日光在杨树的缝隙间闪烁,宋沅陪她在路边慢慢走着。
“……不该这时候来扫墓的,但是清明我没空回来,我妈又在国外,一家子全躺在这里,再不来看看,下头该要骂我不孝了。”
宋沅疑惑:“……一家子?”
“爷爷,奶奶,爸爸……”白冉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路尽头,“都是前几年的事了。”
宋沅很是心疼,幽怜地低声:“你这几年一定很辛苦。”
“辛苦吗?”白冉像是在问宋沅,又像是在反问自己。
其实这些年她在外地,一直刻意忘却家里的事,工作劳累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愈疗,她已经不为亲人的过世忧伤了。
“我爸过世以后,我妈生了场大病。后来病好了,她就放飞自我了。她跟小时候给我买糖的焦叔叔在一起了,这阵子去墨尔本旅游了……我几个阿姨都嫁得天南海北的,唯一的外婆现在在敬老院,阿姨家的小孩在那做护工……”
白冉指指前方墓园入口:“里面就是墓地了,你不方便进去,就回车里等着吧,我很快就出来。”
宋沅点点头:“别太伤心了,我就在外面等你。”
白冉点头:“放心。”
白冉给家人烧了纸钱,浇了奠酒,放上鲜花,回忆起往事来感慨万千。
白冉小的时候,家里倒还热闹。那时一家人围着她这个小女孩,宠得要什么有什么,白冉过得快活又轻松。一直到祖辈过世,家里一下就冷清下来。白冉故作开心逗二老发笑,却等来白勇癌症晚期的消息。
白勇得病后脾气变得特别不好,摔东西砸家具搅得白红梅不得安宁。白红梅人前还能保持笑容,背地里常常以泪洗面,每天强打精神伺候于世不久的丈夫,照顾还在上学的白冉。白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是这时她飞速地成长了。
白勇最终还是病故了,白红梅成了寡妇。白冉一再告诉母亲要为她自己着想,白红梅就接受了焦俊才,如今在外头玩得乐不思蜀。
命运对于有些人是残酷的,对于另一些人则是百转千回。白冉以前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许谓的事发生后,她发现命运开始对自己逞威了。她不知道这事还要影响自己多久,仓促答应了宋沅的求爱,是一种逃避,也是逼自己前进。
手机铃声响了,白冉打开来看,是白红梅发来的几张照片。
一张照片是她穿着波西米亚长裙,在哈德维尔巷吃饭的侧照。一张照片是她在海边,海风吹起她头纱的剪影。还有一张是她跟焦叔站在柯林斯街的照片。焦叔会拍照不会被拍,手脚僵得像个雕塑,白红梅在他旁边咧嘴大笑,老建筑一派时代风情,左下角一小男孩闯入镜头,歪着头摆了个鬼脸。
若是有人指责她不为丈夫守节,她如今也一定是毫不在乎的。
白冉抬头看看父亲的墓碑,再扭头看看爷爷奶奶的墓碑,和日晴风的下午,她坐在台阶上对他们说:“爸……你们就原谅妈妈吧。”
*
白冉从墓地里出来,看见宋沅在远处跟人聊天,明明没有看向这边,他身上却像装了雷达,她一出来他就扭头,看见白冉时粲然一笑,像远方的游云一样闲浅。
白冉走上前去问他:“怎么了?”
宋沅跑过来:“我刚才去问过了,说是清明的时候,有个姓赵的婆婆来给你家扫过墓的。”
“赵?”白冉瞪了瞪眼,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
看望过几个远亲,白冉就带着宋沅去了赵奶奶家。白冉的奶奶在世时,每每回到村子里,赵奶奶都是她家的座上客。白冉奶奶过世后,赵奶奶常去墓前给她打扫,也是看着清明她跟白红梅都没回来,顺带连其他两位的墓也跟着扫了。
赵家在白家北向的庄子上,这些年加修了二层小楼,白墙黑瓦的一栋小别墅,远远就看到楼上插着的小红旗。
村里人平时不关大门,赵家也不养狗,白冉在门口喊了一声赵奶奶,带着宋沅往里头走。刚走到院子正中,正屋跑出个人来,白冉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叫起来:“啊,白冉姐!”
白冉也认出他来,笑着说:“赵哲,你怎么在家啊?”
赵哲搔着头笑:“我毕业了,最近在城里实习,这两天休息就回来了。”
赵哲掀开竹帘把白冉迎进去,给她和宋沅各沏了一杯茶。
客厅里铺着地砖,电视沙发一应俱全,东窗外头是一棵茂盛的柿子树,还像小时候一样,图吉祥挂着许多红绸子。
白冉把包挂在衣架上,坐在欧式大靠椅上,看着赵哲里外忙活,感叹道:“哇,傻小子长大啦。”
赵哲只管憨厚地笑,跑到厨房去叫赵奶奶。赵奶奶一听白冉来了,顿时喜上眉梢,放下碗碟就过来,拉着白冉的手,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一直到赵哲拿来水果,赵奶奶才注意到宋沅,看了几眼却是迷惑:“……这是?”
“啊这是宋沅……”白冉侧头看了一眼,笑着补充了一句,“我男友。”
宋沅的表情明显地亮了一下。
赵哲打了个招呼,宋沅点了点头。他在人前不太爱说话,白冉注意到了,也就由着他。
几年前见时白冉还在读书,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赵奶奶打趣白冉:“哟,谈恋爱啦。多久啦?”
白冉有些尴尬,敛笑回答:“呵,也没多久。”
赵奶奶看她怕羞,转而问宋沅:“我们冉冉好的吧?”
宋沅还为方才白冉的话开心,赵奶奶这边来问,他就保持着正襟危坐,像小学生答题一样,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冉冉很好。”
谁会想到他这么个人,竟然是科技公司的副总呢?
赵奶奶低笑他:“哎哟你这个小伙子有福气哦。”
宋沅就转过头来,用明亮的目光看着白冉。
白冉被他看得耳热,趁人不觉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
话没说几句,外头有人喊赵哲,是村支书找过来,要赵哲去填文件。
赵哲抽不开身,干脆把村支书请进来了。张丛张大爷人精似的,几年没见过白冉了,一见白冉就询问近况,对她的容貌和事业大加称赞,直夸得白冉不好意思起来。
张支书素来如此,白冉也不好多说,不想他看到宋沅却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哟,这小伙子长得,就是体面。”
白冉忙说:“支书别夸他了,他尾巴都翘上天了。”
张支书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取出一支烟递给宋沅:“做什么工作呢?”
宋沅摆了摆手,还像方才端正回答:“计算机。”一谈起专业来,他的语气就带上了公事的严谨。
张支书可没觉察出来,拍着手道:“计算机好啊,计算机是高科技啊,现在都打什么信息战,你们才是真正的人才啊。”两三句竟跟宋沅攀谈起来了。
白冉见他们谈得起兴,怕赵奶奶不愿意听,让赵哲陪着他们去外面聊天了。
他们一走,赵奶奶就拍着白冉的肩膀说:“呀,比以前瘦多了,我去给你们做饭,怎么也吃了再走。”
白冉谢不过盛情,就点头同意了。
饭做到一半时间,赵家的孙女赵安安回来了。白冉上回见她还是个婴儿,如今小姑娘已经7岁。白冉逗她几回,她倒是怕生得很,躲在赵哲身后,很是腼腆地笑。
赵奶奶待客热情,五个人做了八个菜,摆得桌子上满满的。白冉劝奶奶给他们少盛些饭,赵奶奶发起了固执,给她和宋沅一人别满一碗,白冉很是哭笑不得。
到吃饭的时候,小姑娘才放松些了。赵哲指挥赵安安给客人端两杯可乐,宋沅对小姑娘说了声谢谢,转头给白冉夹了块肉。那小姑娘看得喜滋滋的,脸一红又躲到赵哲身后去了。
宋沅身上那股清淡温和的气质,就连小孩子也感受得真切。
白冉把碗里的肉放进嘴里,侧头看了宋沅一眼,他的眼睑低垂着,似乎没发现自己的影响。他吃饭也有种斯文模样,饭吃得很慢很认真。外套的袖子微微拥起,露出左手手腕上的银色手表,拿筷子的手指骨节修长。
白冉看着他,莫名地心间一热。
吃完饭白冉又跟赵奶奶聊了会天,提到白红梅的去向,赵奶奶说:“这是对的。你妈辛苦了一辈子,先是伺候你爷爷奶奶,再是伺候你爸,又是拉扯你,也该享福了。”
白冉知道是这么个理,但白红梅自从跟焦叔在一起,对她这个女儿就甚少关注了。对着旧时的长辈,白冉忍不住吐槽:“她现在也不管我了……”
赵奶奶又说:“这正常,你现在有工作,也有对象了,很快就自己成家了,你妈就再不操心了。”
白冉却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她这交往一天的对象,离结婚还八杆子远呢。
宋沅听见她们的对话,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这人便是如此。
他笑的时候,如果是确定的善意,整个世界都是温煦阳光。可这温柔同时又是隔阂。他冷淡的时候,即便没有生气,任何人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
白冉多看了他几眼,宋沅注意到了,也只是扯了扯嘴角。白冉没见他拿出手机或看手表,该不是有什么急事。想来或许是他们第一天约会,他坐得太无聊了吧。
白冉的心情落了下来,跟赵奶奶说要离开了。赵奶奶留也留不住,一家人把他们送上车。
宋沅表现得很平静,等白冉道完别系上安全带,宋沅就开车驶入了主路。
村里的景色比城里好,从北庄的小路拐出来,南下一路都是鲜花拂柳。蓝天白云、碧水萦回的景色,很难不令人心旷神怡。
宋沅却一句话也没说,他的唇抿得很紧,脸色僵硬。
白冉沉默了一会,就把车窗按上去,看着前方说:“抱歉啊,聊得起劲了,忘了时间了。”
奥迪却猛的一下就刹住了。
白冉虽然系着安全带,也一下被甩了出去,她姿势没摆好,胳膊肘正撞在侧门上,疼得她浑身一悚。
这边惊魂未定,转过头去,宋沅已经熄了火。
车子停在路边,双闪开着,宋沅把钥匙扔在仪表盘里,伏在方向盘上无力低吟:“冉冉……我胃疼。”头上竟然落下大滴的冷汗。
白冉一下就揪心起来,根本忘记胳膊肘被擦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