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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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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低头弯腰将牌子呈给帘外的高内侍。
高内侍拿起鱼符定睛一看,朔方节度使五个大字刺入目中,他跟在圣上身边这么久了,若是还不知道这个人的事迹,那就真是瞎了眼。
“大家,裴仆射回京了。”高内侍微微弯腰将令牌递进了帘子。
帘子里那人给另一女子夹菜的动作微顿,自语了句:“他怎么这时回来了?”
圣上放下筷子,从帘子后走出来,将鱼符交给高内侍吩咐道:“让他进来。”
裴无端在高内官的带领下步入殿中,甲胄摩擦出的声音僵硬冰冷,让不少内侍心生恐惧。
“朔方节度使裴无端,参见圣上。”裴无端穿着甲胄便没有下跪,仅是行的叉手礼。
圣上笑笑,握住裴无端的手臂将他扶起,道:“裴仆射一路辛苦。”
“想来也是朕的不是,封了你的官,朝服却未能及时给你送去。”圣上调侃后又吩咐高内侍:“去织染署将裴仆射的朝服取来。”
裴无端听出了话里的意味,圣上这是在责怪自己穿甲胄入殿呢。这不正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
“无端这么着急前来,有何事要奏?”圣人问。
“陈琨通敌一事,尚有残部趁乱逃入京中。”
圣上顿时火上心头,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帮贼子居然还没死透,还跳到了京中,他们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长安,不知又要攀扯出朝中的多少人。难怪裴无端会如此着急面圣。圣上从怀中掏出一块金令,递给裴无端,道:“此事你着手查便是,该怎么做,就不必朕教你了吧。”
裴无端领了命告退后转身刚离了几步,身后传来圣人的声音。
圣上用一种警告的口吻唤出了裴无端的名字,“无端啊。”他见裴无端顿住了脚,又补充道:“好自为之。”
这是在警告他?看来他在关内道做的事,圣上都知道。圣上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还是和八年前一样。这一次,圣上他又是真的想让自己彻查此事吗,恐怕不是吧。
呵。
高内侍正端着朝服在含元殿门口等着裴无端,他一见裴无端脸色就知大家定是没让他吃着好,便将朝服递给他,安慰道:“裴仆射莫要放在心上,大家方才正与袁妃用着午膳呢。”
裴无端接过朝服,客套了句:“那便还要多谢高内侍开解了。”客套归客套,但话语中的冷漠和令人发寒的眼神都是藏不住的。
裴无端出了大明宫,驾马来到丹凤门前。
丹凤门为五道门,门道宽八点五米,城门墩台台基东西总长约二十四丈,南北延伸约十一丈,高约一丈八尺,墩台上建有木制城楼,城楼中央以金黄牌匾刻“丹凤门”三字,城楼左右两侧都增有挟屋,使主楼从正面看上去更加宽广,城墙上插着不少唐旗。丹凤门以灰和红为主色,城墙砌以灰砖,楼顶铺置灰瓦,城楼的柱子与房梁则为红木。
他骑在马背上,望着高高的城楼,似是梦境般地让他想起年少时曾站在城楼上俯瞰整座长安城。
他停留了一会儿便又驾马继续向东行,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长乐坊西南处某地,这里人烟稀少,只有一座荒废的宅子,牌匾上布满了灰尘与蛛网,字也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勉强看出一个“府”字,大抵是某位贵胄的居所,至于为何荒废那就不得而知了。
孩童与爷娘的嬉笑声犹在耳边回荡。仅是八年,竟让裴无端感觉恍若隔世。
他继续向南行驶,来到一处闹市,与那处废弃的宅子不过相距二十来丈,却像是另一个世间。
裴无端将马的缰绳拴在树干上,目光锁定在前方不远处的馄饨摊,还是那位熟悉的阿婆。他走到馄饨摊前,仔细一看,原来阿婆的眼睛已经瞎了,他轻声放了几枚铜钱,便驾马离开。
在时间面前,什么都是留不住的。
裴无端出了长乐坊,继续向南行到达安兴坊,此时落日的昏黄洒在安兴坊的地面上,映衬着屋顶上堆积的白雪,夕阳好像要比平日里远些。
裴无端骑在马上,单手握着缰绳,微微低下头,表示过尊重后,对门房道:“劳驾通禀映宗兄一声。”
门房一听是找大郎君的,自然不敢怠慢,回了叉手礼遂跑进府禀报去了。
今晚的雪可能会下的更大些,天气只会越来越寒冷,也许等到来年开春会好上许多。
长安的腊月居然比关内道的腊月更难熬,但愿常周他们知道置办些碳火。
裴无端望着空中纷飞的大雪,不禁暗暗想到。
应映宗从门内跑出来,边道:“裴兄弟怎还在外面等着?门房不知事,莫怪莫怪。”应映宗大口喘着热气,估摸着真是一路跑过来的。
“某就不进去了,常周他们还在府中等着,这还得多谢映宗兄替某寻得宅子。”裴无端握着缰绳行礼道谢。
“哪里哪里,宅子可还合意?”应映宗问。
裴无端的要求是,在辅兴坊寻一处宽敞明亮点的宅子就行。应映宗就纳了闷了,这宽敞明亮的宅子哪里都有,为何指明了要辅兴坊的?
“甚好。”裴无端从怀中掏出一个裹了块黑色帕子的盒子,递给应映宗道:“这是映宗兄你要的物什。”
应映宗看着这精包细裹的盒子,笑笑道:“裴兄弟就是比某心细。”
“里面的东西是按照映宗兄你给的图纸制作的,映宗兄大可放心。”裴无端道。
应映宗行了一礼表示感谢:“那便多谢裴兄弟了。”
“大兄!”
两人循声望去,马车逐渐驶来,一女子正从马车中探出脑袋,笑着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如春风,似骄阳,居然让人心头一暖,刹那间竟使人忘却长安的严寒。
裴无端回过神来,道:“那某就先告辞了。”还未等应映宗回话,人就已经驾马离开了。
应映宗见应昭昭下了马车,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揣进袖子里,捏着应昭昭微翘的鼻梁,轻摇着她的脑袋,教训道:“又去哪贪玩了?祖母可还在正堂候着你呢。”
待应映宗松手时,应昭昭的鼻子已经泛红,到底是冻着了还是被应映宗捏红的,那就无从得知了。
“大兄,你可不能似次兄那般欺负我。”应昭昭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面对这种情况,应映宗想都不用多想,定是又要让他圆场了,应映宗满脸意料之中的样子,道:“说吧,又要大兄怎么帮你?”
应昭昭又是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笑笑道:“是祖母应允让我去林园游玩,所以这次啊,可用不上大兄帮我。”说罢,自己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应映宗跟在她身后,瞧着她还是似儿时般爱跟自己打趣,渐渐地笑容挂在了脸上。
进府后,应昭昭忽地问起:“对了大兄,方才是哪位将军?”
应昭昭的注意力全在映宗身上,还没来的及注意,那人就已经离开了。
应映宗被她这句话弄的哭笑不得,解释道:“他可不只是什么将军。”
“那他来找大兄是为何事?”应昭昭忧心会不会是边关起了什么变故。
应映宗担心被她猜到些什么,索性就都不告诉她罢:“小孩子问这么多作甚。”
“小孩子?祖母都开始给我挑郎婿了。”应昭昭有些埋怨地将“郎婿”二字强调了番。
应映宗听着倒是挺舒坦,调侃道:“哟,祖母对你的婚事竟这般上心?”
“嗯。昨日清晨我去给祖母问安,刚到门口就听她跟辅清姨聊着呢。”应昭昭边走边掰着手指头说:“什么柳太保之子,徐大夫三子,赵侍中次子,何祭酒四子。”
“都是书香世家。”
应映宗突然就明白了祖母这择孙婿的标准——能做老身孙婿的只能是书香子弟!
“嗯。那昭昭不管是嫁于其中的谁都得受罪了。”
应探看不知何时出现在应昭昭身后。他和应映宗估计是想到一处去了,只是应映宗没将话说的这般敞亮。
昭昭在家自在惯了,且抄五遍《上经》都跟要了她半条命似的,在那样的家族里去,这啊那啊的条条框框给拘着,不纯属是吃罪去的吗?
“诶?要不昭昭寻个武将嫁了得了,武将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应探看提出了个没头脑的建议。
应映宗一听这话不得了了,先是在应探看后脑勺上来了个重击,后教训道:“说什么呢,若是叫祖母听见今日非活剥了你不可。”
这话才让应昭昭想起来:“次兄,祖母可睡着了?”
应昭昭猜到大兄刚才在门口是吓唬她的,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上了一句。
“早睡下了。”
这下应映宗心虚了,七年不见,不曾想这丫头居然变得聪明了许多,不好哄喏。
“对了,今日在朝堂上,圣上给升了什么官?”应昭昭问。
父兄们早早地去了大明宫,应昭昭用过午膳前往林园他们都不曾回来,心想着应该是被诸公拉着吃酒庆功去了。
谁知他俩一听这话,都将脸黑了下来。
“怎…怎么了?”应昭昭试探地问了句。
“阿爷首功,擢升诸卫羽林千牛将军。”应映宗道。
应昭昭喜笑颜开,道:“那是好事啊,阿爷能长留长安了。”
阿兄们都不做反应,应昭昭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那…那你们呢?”
“次弟平调至定远将军,来年开春,便要跟我去关内道任职。”应映宗又说。
都没升迁?!
应昭昭楞住了,“圣上这是在……”
连她一个小娘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她不信父兄们看不出。
“可是…为什么?”
“昭昭,早些休息,别想这么多了,听话。”应映宗苦笑着摸摸应昭昭的头,安慰她。
“是啊,这些事在朝堂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应探看将旧话提出来想着逗逗她:“你啊,还是好好想想到底嫁给哪位小书生吧。”说罢,又在应昭昭额头的花钿处轻弹了一下。
两位兄长已经将她送到了房门外,于是自己便焉哒哒地进去了,当她转身准备和上门时,阿兄们依旧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应昭昭回了一个苦笑,轻轻将门合上。
应昭昭躺在床上,怎的也无法入眠,想到过不了多久两位兄长又要前往关内道,心里头难免不舍。
可是为什么?难道阿兄们在边塞之地受了七年的苦还不够吗?这长安城中的武将世家如此之多,战功高于应氏的更不在少数,圣人又为什么单单如此忌惮我们应家?
想来也是,应家祖上全是以军功获得的官位,圣人年迈,对应家怀有几分忌惮也是应该。
如裴无端所料,今夜的雪果然下的比前些日子更猛了些,当他到府门口时,看到了柱子后面露出的白色衣角,不用想,定是逢源。
裴无端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值守的朔方军:“天这么冷,回去休息吧。”
柱子后那人听见了裴无端的声音,从柱子后现出身子,果然是他。
“等我很久了?”裴无端步上台阶,问。
逢源双手环抱着剑,摇摇头,随后将府门推开,跟着裴无端进去了。
裴无端边走边问:“军师回来了吗?”
逢源指向正厅,示意军师在正厅等他。
裴无端轻“哦”了一声,快步向正厅走去。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公冶表言与常周两人分别端着茶盏,品着热茶,围坐在地毯上,地上生着暖炉,暖炉上吊着一个直冒热气的黑壶。
“仆射,您回来了。”常周顿时慌了神,将茶盏置于地毯上,麻溜地站起身子。
公冶表言倒是从容不迫,依旧悠哉悠哉地吹着热茶。
裴无端找了个空位席地而坐。常周见状,这才拉着逢源坐下,后又给裴无端倒了盏茶,放在了他面前。
这也反应出三人与裴无端的联系:公冶表言比裴无端年长几岁,亦兄亦友,常周是武举出身,习惯了军中的上下属关系,便是忠义,逢源这人,连名字都没有,而裴无端给了他一个名字。
裴无端将双手在火堆附近翻来覆去,问:“事情可有眉目?”
公冶表言将茶盏放下,道:“遥知里的人传信说在东市见到过几个穿军靴的人,其中有一人,是魏将军。”
常周“啪”的一声猛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是恍然大悟道:“他们这是要倒卖手中的军械!”他又愣了愣,道:“可…不应该去西市吗?西市人员复杂,而东市来往的基本上是达官显贵啊。”
公冶表言无可奈何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道:“你能想到这点也算是难为你了。”他又清清嗓,调整好状态,又说:“所以,他们是有什么非去东市不可的理由,而能让魏辽这样重要的人物出面,那就只有……”
“接头人。”裴无端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不错!而且,信上还说,有一个车夫拉了一批货物紧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但那人,不似行伍中人。”公冶表言又补充道。
“可知那批东西是什么?”裴无端问。
公冶表言摇摇头。
“负责运输的车夫查的到吗?”
“还在查。”
裴无端脸色阴沉下来,静下来仔细想想,他们应该还不会蠢到倒卖军械的地步:“明日,去东市一趟。”
柴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着,四人围着火堆倒在地毯上而眠,就像是在关内道的腊月,军中一大群人围着篝火,唱着歌,祝贺元日的到来,累了,就躺在地上,草草地休息一晚,哪怕是卧在雪地里,都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