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年代小说《永泰里》》黎程程

140、第二十九章 隔海守望（1）

　　1949年初夏，连升跟随刘司令所部一路南撤，最后撤退到了台湾，后落脚在基隆的慈恩眷村。
　　王胤礼眼见解放军兵临城下，大军收取岛城如囊中探物，指日可待，而国民党军队溃不成军，就连警备司令也在与共军暗通款曲，无心守备，他便收拾收拾细软要物，打算带着太太、儿女一起先逃去广州，然后再伺机逃去香港。
　　嘉贞起先坚决不同意出走的，她找来各种借口试图说服父母留下来，王胤礼去意已决，一家的船票都已买好，家里的佣人也悉数打发回了老家。知女莫如母，王太太不放心让青春貌美的女儿孤身一人呆在青岛，便许诺她：“嘉贞啊，你想想看，连刘司令都准备要撤退了，连升还会留在青岛？你跟我们走，日后还有见到连升的机会，不走的话，看看国共两党这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架势，说句不好听的，你俩怕是只能来世再见了……这样吧，我们答应你，日后若机缘相合，连升在哪儿咱就去哪儿，中国、外国都行，咱一家人前世修来的缘，今生今世不能分开。”
　　嘉贞被母亲说服，临走前她去见连升一面，想亲口告诉他，她那埋藏已久的心里话，不巧的是，连升跟随刘司令去了前线视察敌情，这令她懊恼不已，她给连升留下了一张半句话的字条：
　　连升兄惠鉴：如果永远不是时间，遥远不是距离
　　祝 安好，嘉贞上。
　　王先生带着家眷到香港后，他托人好歹打听到了，刘司令所部撤去了基隆，于是，他一家从香港又辗转搬去了基隆，随后也住进了慈恩眷村，他们靠着点积蓄，在村里开了一爿杂货小店，卖些日用品。嘉贞在洋行做过事，她不但中文好，英文底子也不错，很快，她在当地一家报社谋得一职，从实习记者开始做起。
　　1952年的春节，这是王家来台后的第一个春节，王太太邀请了连升与他们共度除夕。
　　席间，王先生举杯致意：“连升啊，兵荒马乱的年月，你一个人离家在外不容易，往后就拿我这里当你自己的家，莫要见外。”
　　王家对连升一直很关怀照顾，王太太时不常地给他做点好吃的，店里进了什么紧俏货赶紧让嘉贞送给他，连升对此心存感激，他举杯一饮而尽：“谢谢王先生、王太太的盛情，感激之情尽在杯中，我先干为敬，连升祝二老龙年万事顺遂、身体康健、财源广进。”
　　王太太意味深长地说：“什么谢不谢的，他乡遇老乡，我与萧太太又是多年的好友，今儿过年，我托一回大，就权当是我替令堂尽一份母亲的职责，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干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胤礼问：“连升，依你看，国军何时能光复大陆？古宁头一战（金门战役）大捷，国军一雪前耻，士气高昂，如今共军又在朝鲜半岛开辟新战场，蒋总统何不一鼓作气，趁机反攻大陆，一举拿下中原？”
　　连升自斟自饮一杯，幽幽地道：“我们这些中土来的老兵，哪个不想早点打回去啊，家乡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亲人在，祖坟也在，台湾这弹丸荒蛮之地，究竟不是我等久留之处，只是，美军卷入韩战，目前战事处于双方僵持阶段，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美军被绊在朝鲜半岛，必定无力驰援国军之反攻。国军曾在正面战场与共军数次交手，可说是屡战屡败，由北及南、从西向东，横竖左右都是输。虽说古宁头大捷于我军来说一扫晦气，提振了军心士气，但实话说，此一役可比赤壁之战，我军倚仗海峡之天堑，凭天时、地利、人和战胜共军，侥幸成分有之。以中原之广大、四万万民心之所向，国军若集全军之力贸然反攻大陆，何以见得天时、地利、人和，还有运气均在我方？蒋总统之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不是畏战，而是慎战，毕竟共军胆大包天，连美军的屁股都敢戳。”
　　王胤礼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唉，我这把年纪了，盼着叶落归根，我等只怕是有来无回，余生都得在这孤岛上度过了。”
　　当家的大过年的说这些丧气话，王太太怕触了霉头，赶紧道：“过年就过年，咱莫谈国事、不操闲心，管它什么主义、什么真理，能让老百姓吃饱了饭就行，来来来，都尝尝我包的三鲜饺子，在咱老家，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哪承想，这疙瘩不产麦子，白面竟比肉还稀罕，想吃口面条都奢侈，幸亏我年前存下了点美国面粉，要不，咱今儿连顿过年饺子都吃不上。”
　　半天没吱声的嘉贞，道：“叶落亦可生根，既来之、则安之，如此，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连升笑言：“心无所恃、随遇而安，‘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嘉贞，你到底是记者，无冕之王，‘帝王之业，四海为家，普天下莫非王土’”。
　　嘉贞莞尔一笑，反问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连升哥，不是吗？”
　　一边冷眼旁观的王太太看出点端倪，还没等连升出声，她一语双关，道：“心安了，也就安心了，连升啊，虽说他乡不比故乡，但这人呐，不管何时、何地、何情、何况，遇到了就是缘份，要珍惜，错过了也许就是一生，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