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缘无意

7、楔子:因缘(七)

　　时间是很快的东西，眨眼便过。
　　再过一天就要十年了，可月却没有选择按照当年的路去寻找天道，而是在一个个城市里去寻找寻江。
　　终于到最后一天了，他找到了寻江的痕迹，她就在这座城市，可城市太大，如果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他已经不够时间了。
　　月抬头看天，太阳的一半已经没入山脉，火烧云还残留在天的一角，头顶孤雁单飞。
　　“客官，入秋了，要来喝杯热酒去去寒吗？”酒馆外，一个店小二热情的要把月拉进酒馆里喝酒。
　　“好啊。”犹豫了一下，月放弃了继续找下去的念头，进酒馆里喝酒。
　　他想寻江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只要自己引起些动静，消息必然能传入寻江的耳朵。
　　烈酒入喉，月忍不住笑了一声，刚开始只是小声的笑，而后则是放声大笑，他高喊
　　“小二，有二胡吗？”月把一袋子铜板砸在酒桌，这是他最后的钱了，这十年的旅途耗资巨大，他又没有了产业，一切都靠卖艺过活。
　　一直习惯锦衣玉食的他穿着一件缝缝补补了十年的大衣走南闯北。
　　“有的。”小二拿出一张沾了灰尘的二胡出来。
　　“乌木制成的……手工好啊。”月抢过二胡，如色鬼抚摸女人羊脂般柔软的肌肤。
　　试拉一下，悲怆的声音呜呜咽的从弦中流泻而出，原本静静燃烧着的油灯陡然闪灭，发出呼呼的声音，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月开口，声音低沉如古寺老钟，酒馆处的人，无论老人、壮汉还是妇女，都下意识的屏气凝息，陷入一股巨大的悲伤之中，他们茫然的看向四周，最后将目光移在月的身上。
　　随着音符跳动，一幅幅画面在人的心头间浮动，画面上是过往的岁月，映着逝去的人或要好却再也不见的朋友，苦涩的记忆如杯中的酒，入喉发烫，呛的人涕泪直流。
　　你曾失去什么，你曾错过什么，时间是指尖的流沙，它缓缓的飘落，不会快一点也不会慢一点，就这样落下，说来便来了。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月的声音已经哽咽起来，和折雨学的戏腔在这十年的打磨中变得那么有穿透力，如雨夜惊雷劈在人的心头“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随着琴声急转而下，酒馆内的人心念随之改变，被雾模糊的记忆渐渐的被擦干，露出藏着的人的轮廓。
　　模糊之间，月看见寻江在笑，如初见般笑颜如花。
　　酒馆内，所有人着魔般，又哭又笑，一股寒气悄悄的来临。
　　“时间到了，要随我走吗？”
　　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月的耳畔炸响。
　　月扫视一眼酒馆，酒馆内没有他所熟悉的身影……她没有来。
　　“走吧。”月不再留恋。
　　一曲闭，所有人从悠悠的琴声里回归到现实之中，他们才惊奇的发现拉二胡的人已经不见了。
　　二胡静静的躺在酒桌上，这时酒馆的门被人踹开，星光洒落，一个女人在酒馆内懒懒的喊
　　“小二，来壶酒！”
　　……
　　躲藏在这个城市的寻江，她昨晚醉了一宿现在才醒过来，她面无表情的喊，入门后坐在了月才坐过的凳子上。
　　她有点惊疑的抚摸了一下二胡，有股她熟悉的温热。
　　“小二，谁动过我的二胡？”寻江的声音如风中的烛火般一抖。
　　“一个很俊的破落公子弹过。”
　　“他长什么样！”寻江拍桌而起。
　　“长发及腰，眉利如刀，眼中却是一片如水的温柔……对了对了，脖子上系着一个很漂亮的狐狸玉佩，是一个让人一眼不忘的人。”
　　“相思入骨是什么感觉？”
　　又回到最初那片倒悬的天地之间，天道问月。
　　“像蚕吃桑叶，由心开始，一点点被那个人的一切吞没。”月躺下，在云朵里苦笑“等到心被那个人完全占领以后，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理想，什么追求，都不过是风就能吹散的烟……到最后发了疯也想做的事情，只不过见她一面。”
　　“你还想成神吗？”天道问。
　　“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真可惜……”天道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晓恶魔？”
　　“自然，传说恶魔是生活在九幽，是由天地孕育而出的恶灵，它们与我们人间有世仇……不过都是神话之中的事情，能当得真吗？”
　　“是真的。”天道肯定的回答“这片天地之后连着的便是九幽……我快要死了，已经无法再镇压这片凶地，我需要一个人代替我，在我死后镇守这片土地。”
　　“只要替你镇守这片土地，我就能见到寻江了吗？”月问。
　　“嗯，这样你就能见到寻江了……我会定好规则，让你每千年降世一次，每一次你都能遇着寻江，你愿意吗？”天道问。
　　“我……”月犹豫了一下，他看向自己衰老的身躯以及体内消逝的生命力，忽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是被这个老鬼给算计了。
　　但已经陷的太深了。
　　“我答应你以后，马上就能见到寻江吗？”片刻后，月问。
　　“当然，我允诺你再见她最后一面。”天道叹了口气，并惺惺作态的感叹道“人间是苦，但总有些东西是割舍不掉的，一入人间深似海。”
　　“让我见她一面就行……但别让她看见我，这个可以做得到吗？”
　　“轻而易举。”
　　而后，隔着厚厚的空间，一个女人的投影出现在了月的面前，她坐在刚刚的酒馆里，在众人的目光中嚎啕大哭。
　　这样一个要强的女人竟然这样不注意形象。
　　月盯着画面中的女人，双眼泛红，眼睛却不肯眨一下，像是要把这个女人的身影永远刻在脑子里。
　　待到目光移到女人的手时，他发现女人左手的手腕上带着一个修补过的玉手镯。
　　他想起了买这个手镯时，阳光穿透手镯露出的红色纹路，红色纹路细密而绵长，像是月老的红绳。
　　手镯被摔碎时，红色的纹路也跟着断裂，那刻，月以为月老的红绳断了。
　　“凡人，愿意签订血的契约了吗？”
　　画面消失，耳边是天道的声音。
　　“我愿意签下。”身体完全崩坏之前，月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珊姐，当年月丞相的十二影卫统领再次聚集了，他们在一家叫剑南春的酒馆，传闻……月丞相也出现了。”一个女人闯入万花坊的坊主房，她面色惶恐。
　　“月丞相不是死了吗？”黎珊眉头拧紧“这事……很棘手。”
　　“无事，这件事情你们万花坊当没看见就行，有事我担着。”本来就要走的寻江听着两人的谈话，给出了……命令，她大步的走出万花坊。
　　而后，这个看起来漂亮却矫健如鹰的女人一路跟在揣着一千五百两，高兴的哼着歌的月的身后。
　　正在寻江疑惑这个男人要做什么的时候，他走进了一家珠宝铺，在寻江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拿着一个玉手镯出来了，寻江见这个手镯有点眼熟，想了几秒后才回想起来她和月逛街的时候看上过这个手镯。
　　不过太贵，买来不值。
　　“真是不错的玉，我以后不在的日子要好好滋养你新的主人。”
　　躲在石狮子后的寻江听着月的自言自语……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这个男人远远的。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懂风晴那个傻女人了。
　　……
　　十年后，算准了时间的寻江从醉酒中醒来，到常去的酒馆里吃个饭，却错过了见月的最后一面。
　　因为她算的刚刚好。
　　真强大的算力啊，一分不差，完美错过。
　　寻江又回到了燕城的那个小院子，发现院里的花依旧鲜艳，花的旁边站着一位老人，在用心的浇花。
　　寻江见过老人，当年她偷偷尾随月去桥边的时候，看见这个老人在风雨里怀念死去的战友。
　　“月将军真的死了吗？”老人一眼便看见了寻江，寻江一个人，身旁空空的。
　　“这一次是真的不在了。”
　　“十年前，月将军的魂魄入我梦中，让我派人照顾一下他的花，说他要带一个女人回来，再看一眼这花的。这花还开着，他人却没回来……”
　　“你为什么要亲自来呢？据我所知，你并不缺钱。”
　　“想再见他一面罢了，怕他哪天回来却错过了他。月将军这样的人，千年难遇……我知道你以前在这里住了七年，是为了等月将军吧？”
　　“是在等他，我用了半世寿命求人卜了一挂，那个人说，月会回来，我就住下了，住下等他。”
　　“不怕等不到吗？”老人说。
　　“当然怕啊，怕当初一面就是诀别……其实他爱不爱我都行，在不在一起也还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还要等他回来的，哪怕枯骨成灰。”
　　妖祖道馆，那颗巨大的榕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许愿香囊，和一串串的黄铜风铃，河水在树旁缓缓流淌。夜幕，伴随着彗星路过这里，一颗颗的流星如雨般下，入眼即是幻梦。
　　挣扎了许久，许远道终于有勇气打开了风晴留给他的箱子，箱子轻轻的打开，因为陈放许久，厚厚的灰尘在力的作用下飘舞，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箱子里并没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只是一封信，和幼年时许远道送给她的一颗长相别致的鹅卵石。
　　丑丑的，有点像丑鸭子。
　　那只是许远道下河游泳，在水底摸到的石头，就顺手送给她了。这个礼物并不贵重，贵重的是当年许远道和风晴说
　　“如果我这辈子结婚的话，就娶你好了。”
　　这话真轻浮，和月一个德行。
　　许远道拆开信，看了很久很久，这封信并算不上太长，但信内每一个娟秀的字体他都像看不懂一样，一遍遍的看。
　　最后，许远道合上信，小心翼翼的环抱在胸前，像是拥抱着谁。
　　“以有涯随无涯，终究是镜花水月、抱憾终身吗？我寻道一世，抛弃所有，最后一无所有。如果有来世，我愿意舍弃一切，许你以一尘。”
　　……
　　一个女人打破了天道的界壁，她提着三尺剑，一步一步的走向天道，身旁有冰霜蔓延。
　　“不是说，将天道之位传给我吗？”女人海蓝色的眼眸里迸发出冲天的寒意。
　　“你不合适。”天道只是漫不经心的说“神位已经开始传给月了，你没机会了，即便你现在杀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替你卖命了几千年，凭什么要将神位传给一个好战的蠢货？”女人咆哮。
　　“因为他是上万年都不出世的妖祖命格，是注定要成为领袖的存在。只有他，才能维系九幽与人间的平衡。”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女人靠近那团看起来绵延千里的黑影，手中的利剑从天际的一侧劈落，天道因为剧痛而发出类似雷声的嘶吼，这片小天地开始崩坏，各种元素混乱，风火相融。
　　“呵，就算我欠你的吧。”天道幽幽的说。
　　……
　　九幽的某处，一只巨大的恶魔将眼从天道和人间处收回，他缓缓的沉睡，等待一千年后的新天道降临人间。
　　却有一个女人在此期间惊扰了他的美梦，一身血的寻江站在巨大的石门前，倔强的舞动长枪，一如当年的月将军。
　　身后是万千狰狞可怖的恶魔。
　　一切的宿命，于此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