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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六十六页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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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柔软的云被黄昏染上了朦胧的金,紫云英花田中,岚昔紧紧依偎着程元轻,面朝青天躺在花田里。
“为什么这花会开在冬天?”岚昔随手抓起一朵紫云英,说道。
“因为这里环境特殊,温暖湿润,它们喜这环境,便早早开了。若是别的地方,得等到春天,你才能见到它们。”程元轻耐心地解释道。
当初,她发现这将军府选址后有这样一片花田,也是大为吃惊,毕竟寒冬腊月,这花开得格外傲骨,像是要同腊梅争一争这冬的色彩。
“以后,我最喜欢的花,便是它了。真有骨气。”
岚昔举起手上的紫色小花,捏转着它的根茎,小花便快乐地在空中飞舞。
程元轻也举起手,覆在岚昔的手上,在她耳边轻柔地说道:“今天娘子满意吗?”
“不满意,你今天戏弄我。”岚昔撅着嘴,满脸却写着幸福。
“细弄?的确挺细的,下次试试两根。”程元轻伸出一只手指,左右翻看,说话完全没皮没脸。
“你…哼,油嘴滑舌!”岚昔按下程元轻嚣张的手指,“你实话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打算在水池外做对不对。”
“怎么这样说?”程元轻耸了耸眉头,表情怪异。
“你一开始就打算在水池里那个台子上做,还故意拖延时间,让我着急。”岚昔又轻轻捏着程元轻腰间的肉,这是她事后才想起来的事。
“我想把时间延长一点,可奈何我的娘子太心急。”
岚昔放在程元轻腰间的手在程元轻讲完这话后立刻用上了力。
“嘶…再捏,晚上可真不能用了。”
…
“晚上不会真睡那个矮桌子上吧?”
“这可是娘子自己选的。”
岚昔一时语塞,回想起自己在房间矮桌上沉睡后,做了个长长的梦,便莫名其妙来到了这片紫云英花田里,便又问道:“为什么我们一觉睡醒会在这?”
程元轻同她解释,那间房里的矮桌其实是个翻转传送的机关,启动机关矮桌便会翻转,传送两人经过暗长的密道,到达这将军府后面的花田里。捆绑住手脚只是怕岚昔会在传送的过程中受伤。
但其实传送很安全,程元轻绑住岚昔原本是想做其他事,她瞧见岚昔面目上的不安便再也无法淡然执行原计划,害怕这过于脱离世俗的行为会给岚昔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便舍弃了那个想法。
这十八种逍遥,是程元轻在搜罗了好久才得来的一本禁书里学的,里面记载了从第一到第十八种机关术,前十七种充斥着著书之人极致的浪漫情调,唯独这最后一种,在禁忌感中让人体验一步逍遥。
原本,程元轻是想让岚昔选十七间房的任意一间,这样也会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成想岚昔上来便直接选中了最刺激人心的第十八种。
翻云,翻的是矮桌,覆雨才是真正的还原刑罚现场,羞耻感和禁忌感拉满。今日,这翻云覆雨,其实只完成了一半的一半,那书里所说的道具,程元轻愣是一个没敢用。
岚昔问:“为何只有我一人绑着,你受伤了怎么办?”
“我习惯了,若只是在这通道里受伤,其实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程元轻十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说到受伤,岚昔沉默了片刻,想起在池水中自己无意间摸到了程元轻后背的肩胛骨之上,似乎有一道疤,她只碰到了一点,便慌乱移开了手,事后细细想来,便十分好奇那疤的模样。
“阿轻,能让我看看你后背的疤吗?”
“…它很丑。”程元轻沉默片刻,说到。
岚昔摇摇头,道:“虽然我没见过它,但在阿轻的身体上,它一点也不丑,我想看看。”
程元轻眨着她极为透亮的大眼睛,点了点头,又是一幅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看得岚昔莫名心疼。
虽然知道她是装的。
坐到程元轻身后,岚昔脱下程元轻的里衣,肩胛骨之上,一道触目的疤痕撞进岚昔的眼里,几乎横跨整个后背。
岚昔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在其上,眉头皱成了山川,面目满是心疼。她难以想象,身为女子的程元轻,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是如何熬过来的,又是如何以男子的身份,在那满是臭男人的军营混得如鱼得水的。
“怎么样,我就说很丑吧。”程元轻见身后的岚昔半天没有说话,心里也泛起一阵苦涩。
这疤,在这个世上,岚昔是第一个见过它的人,也是第一个知道它存在的人。
岚昔从身后抱住程元轻,在那长长的疤痕上,留下了绵长又细腻的吻,从疤痕这头,到那头,一寸不落。
“她它比天神的翅膀还要美丽,一点也不丑。”
岚昔柔软的吻,让程元轻觉得后背发痒,发麻,“我害怕你会在意,便一直没敢同你说,你不会介意吧?”
“现在不是说了。”岚昔替程元轻穿好衣服,继续道:“我只想知道,那时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如何熬过来的啊,大概,喝酒喝的吧。”程元轻说得云淡风轻,“那时受了伤,但因为怕身份暴露不敢找军医,便一个人带着几瓶酒,偷偷跑去山里,一个人包扎、换药,疼了便喝很多烈酒,醉过去了便不疼了。”
“你的酒量是那时练出来的吗?”岚昔靠在程元轻背后,听她说着从前的故事。
在岚昔缺席的这些年,程元轻无疑过得很苦,岚昔知道,她如今的成就来之不易,而她本身也是万一挑一的优秀存在。
“也许吧,从那之后,我似乎能多喝些酒了,渐渐的,军营里没人是我的对手,我总是把他们所有人灌醉,然后一个人偷偷跑去河里洗澡。”
程元轻说的尽是些轻松的事,不再同岚昔提自己的苦,她不想再为岚昔的多愁善感添砖加瓦。
“你一定过得很苦吧…”岚昔抱着程元轻的手又紧了紧。她知道程元轻因为在意自己的感受所以把这些苦故意说得很轻松。
“其实习惯了,那些苦,不过是身体上的苦,我吃得惯,到现在为止,我受过最大的苦,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三月前的初秋夜,便是我吃过最大的苦了。”
岚昔听到这话,紧紧抱着程元轻的手渐渐松开,心下以为那夜自己对程元轻疼痛的惩罚真的给程元轻带来了苦痛。
程元轻抓住岚昔的双手,重新放在自己腰间,继续道:“因为那个夜,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吃尽了苦头,离开你的这三个月,我每天都在想,原来分别是这么痛啊,从前真是混蛋,躲了你那么久,如今得了报应了。”
那个让程元轻永生难忘的夜,在离开岚昔后的每一天,折磨着程元轻生脆的神经。很多时候,她都在人前伪装得高明,在无人的寂静黑夜,独自饮着烈酒。
可惜,酒无法令她沉醉。
“所以啊,以后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岚昔紧紧贴着程元轻,甚至想将自己的身体融进程元轻的身体里,这样,她们便再也不会分开了。
“好,我答应你。”
誓言总是能轻易说出,守诺的人遍地都是,守一辈子诺的人,却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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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骊召国长达三个月的交涉中,程元轻有多少次想不顾一切,冲进骊召王宫内,去见一见那个让她断了魂魄的岚昔。但家人之命、国之重担、民之期盼通通压在程元轻肩头,她不得不一次次忍住。
两国谈判涉及众多,并不像想象中顺利,胶着的不止是这随时将起的战事,还有程元轻快要撑不下去的念想。
她想,若是明日,还是失败,自己可能便真的撑不下去了,她已经快两月没见到岚昔了。
那是程元轻人生第一次重病,一病不起,十日有余。
这消息传到了池丘泞耳朵里,他以谈判的名义去程元轻所在的军营看了她,看到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却毫无面色的程元轻,池丘泞第一次有了心软的感觉。
面对这个算不上情敌的情敌,池丘泞始终很尊重程元轻,不仅是因为她此生无败绩的战功让池丘泞从心底钦佩,更是因为她是岚昔喜欢的人,池丘泞虽然不喜欢但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他的确很优秀,值得岚昔的喜欢。池丘泞这般想,英雄不该因此折腰。
岚昔收到由池丘泞传来的程元轻病重的消息,却因身份敏感怎么无法出面,愁惘之际,她便去了此前日日都去的池轻阁,与养在那里的少将诉苦。胡杨少将仿佛听懂了岚昔的话,开始拼命挣脱绳索的束缚,岚昔见状,便生起了让少将传递消息的主意。
少将聪明异常,极通人性。当躺在床上的程元轻听到耳边传来的熟悉犬吠时,她感觉自己虚弱的脉搏似乎又开始强力地跳动起来。
少将给程元轻带来了岚昔对她厚厚一本册子的记挂,里面每一页,都标了日期,从程元轻离开时开始,一直到少将来军营之前,共计六十六页,六十六天。
原来已经两个多月了…程元轻拿着册子,一页页翻看下来,病竟奇迹般地好转了许多,面色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从不流泪的她此时的眼眶早已被泪攻伐。岚昔娟秀的字迹奋力地在每一页上,表达着对程元轻厚重的思念。
季秋,初一。
你走后的第一天,天便阴沉了下来,溪枫的叶红了好些,也落了好些,它也不想,如此失落吧。
季秋,初九。
今日起霜了,宫里雾气未起,天同你走的那日一般好,很快便融化了我在霜上刻的“轻”字,它刚好九笔,融化的时候,它在想什么呢。
季秋,廿四。
我不喜雨天,雷声带来孤独,雨成片落下,也孤独。我数了下,今日雷响了二十四声。若我不同它说,它会知道,那正好是你离开的天数吗。
孟冬,初七。
少将壮了些,开始像它名字般威风。许是我同它讲,你很快便回来了,它胃口出奇得好,今日足足吃了三十七口饭。
孟冬,廿九。
溪枫的叶全红了,在落了一地的叶子里,我找不到一片绿,我不知道,那些绿色去了哪里,我丢了它们,就像丢了你一样…
不对,它们还在那,只是藏起来了,我一定会找到。
仲冬,初五。
我想你,程元轻。你不可以生病,我很想很想你。
若你见到少将,一定要立刻好起来,也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消息。
今天,我想了你六十六次,不能再多想了,剩下的想念,我想亲自同你讲。
世上从不缺苦行僧,他们总能在踽踽独行中找到支撑点,许是某种恪守的执念,许是某个念想中的人。在很多不如意的年岁里,念想是毒药,也是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