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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素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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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生,被那个男人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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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
她十九岁,在外地打工,母亲生病住院,她请了假回家照顾母亲。
上车之前素英的男友闻生还安慰她:“别担心,伯母一定会没事的。”
闻生和她是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他们已经相爱两年,素英都计划好了,等到攒够了钱,就把他介绍给家里人定个好日子结婚。
她想就只是回家一趟而已,很快就回来了,很快。
母亲在兰州住院,素英白天里陪床跑前跑后,夜里担心母亲没人看顾,就睡在母亲病房隔壁的小房间。
那个夜里,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恐惧。
那个男人是同村的,帮她把母亲送到医院,她本来很感谢他。
可是夜里,他像一座山压在她身上,捂住她的嘴,扒掉了她的衣服,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头。
她的人生从此开始就一步步滑进了深渊。
素英最开始惶恐不安,谁也不敢告诉,可是后来生理期迟迟不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再也瞒不下去。
她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是被强迫怀孕了,只能给闻生写信,眼泪一滴滴晕开了纸上的字迹。
她和闻生断绝了关系,嫁给了那个大她九岁的男人。
男人家里条件不好,素英就用自己打工攒的钱在村子里开了个小卖部,她安慰自己,没关系,要为了孩子着想,要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生活条件。
很快孩子出生,她开始觉得生活有一点念想了,那个男人再次强迫了她。
她哀叫,哭嚎,挣扎,可是那男人的力气太大了,她反抗不了。
于是第二年,素英又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这两个孩子长到八个月的时候,那个男人带她去武威探亲,在火车上,趁她睡着,他把女儿丢在了途中经过的站点。
这样冷的天,素英疯了一样地找,最后找到孩子的时候,那小小的婴儿已经没了气。
命运从不肯宽待她。
那个男人从来不干正事,一天到晚地打牌抽烟喝酒,喝酒了输了钱就回家打她,还把铺子里的钱偷去花。
铺子开不下去了,可是素英还有两个孩子,她就带着伤去工厂里干活,没日没夜地做工。
她不让他上床睡,可是他大了她近十岁,正值壮年,她只好在每次同房的时候,麻木地用布盖在自己头上,不去看那个男人丑陋的脸。
很快就有了第三个孩子。
素英一个人要养活三个孩子和一个不事生产的壮年男人,只能拼命干活,节衣缩食,她让每个孩子都要读书,要上大学,要走出去,不要变成他们父亲一样的人。
后来那个男人渐渐老了,素英做过那么多体力活也有了更多力气,她可以反抗了。
他想上床睡的时候,素英就拿起厨房里的菜刀,把他赶出了卧室。
她终于能保护自己。
孩子们陆续成年,有了自己的家,那个男人大她近十岁,也就比她先十年步入老年。
不是没想过分开,可从前孩子们太小,等到孩子们成年了,那个男人也老了,分不分开,都再不能恶心她了。
他垂垂老矣,就好像街上随便哪个路口就能看见的老头,再不能打她强迫她了。
素英让他做家务,每个月只给他几十块钱零花,她报复着他,压迫他的生活,就像过去几十年他对她做的那样。
那个男人坏事做尽,可是到老了对儿子们很好,对孙子们也很好,会把钱攒起来给孙子们买零食买水果。
于是孩子们对她怨气横生,怪她太强势,做得太过。
可是素英从前也是个和善腼腆的姑娘啊。
她和孩子们解释过,可是孩子们不相信在他们面前那样慈祥和蔼的父亲从前是那样一个禽兽,不信他谋杀了他们的姐妹。
或者他们相信,但他们不以为意,他们觉得女人既然嫁了人,就该生孩子,就该为这个家做牛做马,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于是她也该这样。
素英不再解释了,她的儿子们已经被同化成了怪物。
好在教育普及,孙子们见得更多知道得更多眼界更广,她就对最善良的小孙子讲了她的故事。
素英嫁人的时候,闻生其实辗转来找过她几次,他知道她家在哪个省市,可是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她又有意避开他,终究没有再见面。
她把心上人的照片给小孙子看,她说闻生的家在格尔木草原,她希望以后死了,不要和那个男人埋在一块,她想埋在格尔木草原。
那个男人年纪大了,抽了太多烟喝了太多酒住进了医院,病房里,素英拔掉了他的氧气管。
她很痛快地想,他终于死了,她该笑的,可是她流着泪,为自己被毁了的人生。
葬礼上素英一滴泪没有掉,儿子们责怪她太冷血,她不说话,小孙子理解她,拉住她的手。
后来她也很老了,小孙子长成了大人,她在病床上拉住小孙子的手说,把她埋在格尔木草原。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