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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秘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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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神秘访客
一个好的故事必然是易于转述的。
这不是什么名人名言,也不是我从哪里看来的。
这是我在职业生涯中琢磨出来并笃信至今的道理。
接下来我所写的这个故事便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故事的真或假,你们无需问我。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不过是这个故事的搬运工。
我是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杂志社编辑,笔名叫“封神还太早”,名字有点霸气,但不妨碍我的名不见经传和碌碌无为。
在我日复一日的食之无味的生活当中,出现了一个看似寻常的滂沱的雨夜。
那个时候,我正从号称地狱三号线上的某个地铁站里出来,撑开携带的雨伞,步入雨中。
风实在太大,我不得不抱紧怀中的伞柄,顶着风侧身而行,以防兜风的雨伞和消瘦的自己被大风刮跑了。
而那个人,就在狂风大雨之中,向我迎面走来。
没有伞,没有雨衣,没有任何遮挡物——我离来人很近,我的视力也很好,我看得很清楚。
那个人就这么径直穿越了雨幕,干干爽爽地来到我的面前,仿佛他只是从客厅的另一角走过来一样。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因为我当时没有意识到我理应受到惊吓。
我不确定这个在大风雨中全身干爽地站立在我面前的人是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我四下环顾,希望有个路人的行动轨迹正巧能穿过他的身体,去戳穿这个幻境。
但是,夜已深,雨又大,路人着实稀少。
没有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甚至都没有人看我们一眼。
而我又没有胆量伸手去触碰他。
于是我装作不经意地做了一个小动作:把怀里的伞倾向他还颠了颠,让一串雨珠从伞面上滑落下来,直直落到来者的衣领上。
雨珠大体保持了原来的形态,最终滚落下地。
但水珠在衣领上滞留的微秒间,还是产生了损耗:一些水分被布料吸收了,在浅褐色的衣领上晕出一滩深褐色的水痕。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狂风大雨不能沾染他分毫,我雨伞上的水珠却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来人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看来我们之间是有一些特别的联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封神。”
我租住在一个老小区的一套小两房一厅里。
把神秘来客引到家中的一路上,我一直感到忐忑,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胆怯。
此时,我们站在客厅里,两个卧室门都敞开着,居住条件一览无余。
庆幸的是,今天早晨我起得比较早,便在出门上班前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包括桌上的外卖打包盒、几个饮料空瓶,双人沙发上的两只袜子,都被妥善处理了。
这多少为我挽回了一点颜面。
他踱了几步,打量一眼局促、朴实的环境,自行决定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他精准找到了这套房子里最舒服的座位,因为全部家具都是房东配给的,唯独这把藤椅是我自己花钱购买。
藤椅不便宜,坐感十分舒适,唯一的缺点是:坐上去或者在上面腾挪屁股的时候,总会发出一些声响——不论你多么小心。
我眼看着来人在藤椅上坐下,也看到藤椅的软垫在承重状态下发生的形变——他的身体当然遮挡了大部分的软垫,但软垫边沿还是可以看到明显的下凹的弧线。
但是,藤椅没有发出声响。
一丁点儿声响都没有。
他在客厅吊灯下踱的这几步,以及端坐于藤椅内的此时此刻,都产生了连续的、自如的、符合常理的光影变化。这也与我在回家路上偷偷观察的结果相一致。
这也就是说:他有足够的重力让藤椅发生形变,却又不会让敏锐的藤椅发出任何声响;光线能让他留下阴影,大雨却可以毫无阻碍地洞穿他的身体。
这很矛盾,我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目光从四周收回来,聚焦到我脸上。
“你的室友晚上还回来吗?”
我在心中暗暗赞赏他的观察力,这套两房一厅的确是我与人合租的。
“室友有事回老家了,可能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都不会回来。”
“哦,好。
我时间不多,故事又很长——我是说,我知道现在快十点了,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马上开始。”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
但我并不介意。
“没问题的,我一向睡得很晚,时常还会为了赶稿子熬通宵——况且,我对你的故事非常好奇。”
我说的都是实话。
于是,我摘下背上的双肩包,放在桌子上,拉开拉链,往里摸了摸。
双肩包已经被雨雾和我背上的汗气弄得有些潮湿了,但好在里边还是干燥的。
接着,我想往外取出我的笔记本电脑。
但是来客发言阻止了我。
“不,你不要用电脑记录。
也不要用纸笔,或者录音笔,就是说不要用一切工具。
我没有办法对着工具畅所欲言。
我希望你舒舒服服地坐着,用耳朵听就好了。”
他抬手指了指旁边那张双人沙发。
“可是,如果你的故事比较长的话,我光靠脑子记忆,恐怕记不全。”
“那有什么关系?很多环节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再说,一个故事而已,有些遗漏、有些差错,本就不可避免。
你别太严肃了,放轻松。”
他拍了拍沙发扶手,示意我坐下。
他的姿势潇洒,神情怡然,衬托得拘谨的我更像是一位客人。
这提醒了我,有必要发挥一点我身为主人的主观能动性。
“嗯,那行。你想喝点什么?我这里饮料还是挺多的。”
我朝冰箱走去,里面冷藏了些果汁奶茶凉茶咖啡牛奶矿泉水。
“我不想喝饮料。我现在想喝酒。”
“啊……没有酒,只有饮料——我们都不喝酒。”
“是吗?”
我看见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似乎在看向我的卧室。
所以我也往我的卧室看过去。
卧室里很昏暗,看到的都是物品的轮廓。
能分辨出的有:床的一角,一把转椅,大半张书桌,桌上的台灯、立式文件夹、一摞书、和一个瓶子。
那个瓶子的造型很独特。
我赶忙向来客解释:
“这瓶茅合是我朋友抵给我的。我之前借了些钱给他。
他陆陆续续还了一大半,还有一笔怎么都还不上,便拿了瓶酒来说抵债。
连盒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就这么搁在书桌上,都快忘记了。”
“那么,可以吗?”
他只关心能不能喝,才不关心来龙去脉。
“当然,当然!”
我把茅合酒捧了过来,放在客厅的四方桌上。
因为客厅兼做餐厅,所以这张桌子比茶几高比餐桌矮,也是兼具了两种功能。
我还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后搜索了茅合酒的开瓶攻略,把酒瓶盖打开了。
一股醇厚的酒香飘散出来。
我这里没有喝白酒的小酒杯,只有平时喝牛奶的大号的玻璃马克杯。
他说:“倒一指好了。”
我竖起食指问他:
“是这样的一指吗?”
他翻了个白眼,面露“你让我很无语”的表情,胳膊伸过来抓起我的手,
把我的食指摁成水平方向,沿杯底贴到玻璃杯的杯壁上,说:
“是这样的一指!”
我当然是故意逗他的啦,我虽然不喝酒,但也不至于这样无知。
而他也是在逗我,假装把我的玩笑当真了。
我们都心领神会,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酒倒好了,他端起玻璃杯,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嗅着,神情十分陶醉。
在一小口晶莹剔透的酒液入唇之后,他冲我竖起大拇指:
“大气!”
“你这么夸我,这么说这瓶茅合酒是真的咯?”
“心疼啦?”
“怎么会。好东西就是要与人分享的!
不是有句话说:‘一份快乐分享之后会变成两份快乐’吗?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可你自己又不喝,哪来的两份快乐?”
——你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
虽然我平时算是滴酒不沾,可这瓶价值四位数的酒中皇族摆在我的眼前,我不品尝一口,似乎也说不过去。
于是我又去取了个玻璃马克杯来,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指。
就这么着,我倚在双人沙发里,他窝在藤椅中,我们一起品着上佳的白酒。
徐徐进入了神秘来客的故事时钟。
不知道是不是53度的白酒起了作用,他的叙事让我感觉坠入一个深邃的梦中。
奇异,费解,心旌荡漾,切肤之痛。
纷繁的情绪纠葛在我这个唯一的听众心中轮换上演。
我按捺不住,不太礼貌地打断了他几回,只为了问他一句: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或者是假的?”
最后一回,当他知道这个问题是无法彻底回避,是我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他反问我:
“你觉得身临其境吗?”
我点点头。
他说:
“那就是真的。”
他又问我:
“你觉得不可思议吗?”
我又点点头。
他说:
“那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