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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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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不要做你们这么虚伪的成年人!
“让我进去!”一个声音喊到。
不知不觉进入沉思的我慢慢醒过来。这是怎么了?总是手握书卷发呆,却不知道自己想什么。
不错的天气。记忆中最后一次惊讶于湛蓝的天空是什么时候?……
阳光经过结界的过滤恰到好处,柔和地洒在我脸上。
抬眼朝大殿门口张望。
“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耳边飘过一句话,来自幽深的暗处。我回过头,想确认那不是从我背后传来。
隐约到暧昧,撩拨着思绪再次陷入纷乱。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一串高而亮的童声灌进我的耳朵,再次打断思路。
是个孩子。
被两个守卫架着望外走,那么小的个子,只需要轻轻一提就腾空了。好奇于他可笑的姿势,我注视着他的目光和他不期而遇。
“……”他不再讲什么,只是死死扒住守卫的臂膀努力地竖起脖子朝这边望。
“放他下来。”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吩咐守卫。
迫不及待,用个词是否有些滑稽,但在看到那种目光的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涌出很奇特的认同感。
他注视着我,带着一点好奇一点敬畏一点无所谓的傲慢。
我将手伸向他,俯下身来,让他懂得我的谦卑。
“我来是想看看你。”孩子很矛盾地进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我笑起来,朝他偏偏头,“愿意为你效劳。”
“不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想,想看看你。”他试探着再迈出一步,似乎我的恭敬在让他一点一点打消顾虑,但他的眸子却又是那样的迥然有神,他并不畏惧,他只是不知道下面该发生什么。
被汗濡湿的手,不大不小,刚够包进掌中,什么时候我的手掌也大到可以包容一些了东西了?
我歪着头打量这个普通的小精灵,他是来启迪我什么的吗?
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的手伸向我的翅膀。
浓浓的暖意勾勒出它的形状,我低头看到翅膀影子在苍白的阳光下绽放着生命力,这才发觉原来它们已经长得很大。
“他们说,你有一双透明的翅膀。我可是飞了很多天才飞到幻境来的哦!”他骄傲地说,“我逃了课……”
是吗?总是想挣脱什么束缚拿勇敢来彰现自己吧?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孩子显然对我的说教不感兴趣,自顾自地继续着。
“他们说你经历过那场大浩劫。”
大浩劫。
是……我搜索着模糊的记忆,在幻境中养成了提到什么就去搜索历史的习惯,这就是这里的精灵们公认的博学,我翻阅着脑袋里腐朽的文字,却找不到上面三个简单的音节。是这样说的吗?大浩劫。
我不解地望着这个孩子。
他是故意的,被故意派来,或者是故意出现在这个多少有些特别的日子,他来提醒我不要再遗忘,或者,想起什么。
“……真厉害……”他惊叹着赞美,“是怎么样的呢?”
是怎么样的呢?
我望向天空,心里空洞地响着回声。
能说什么呢?这个单纯的词组正试图拔掉我用于尘封历史的钉子,裂开来的缝隙已经开始渗出过去。
被封闭的记忆并非尖锐地刺透胸口喷而出,没有文学里形容的那种冲击,只是一点一点从碎片拼装起来,从容得无法漏掉半分半毫。
挥舞着的圣剑,刺穿尸体的武器,鲜血,旗帜,混乱迷狂,世纪末的隐语。
本是不想忘记的,本是不能忘记的,所以,无须什么样的借口和媒介,它自己总有一天要显现出来。
一位将军,一位长老,一位战士,一个孩子。
就象面前这个仰头渴望某种想象中的真理的小精灵一样。
“跟我来。”我牵起他的手,绕过困惑的守卫,来到我的房间。
画本就放在桌子上,却很久没有再翻开。我将它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看着泛黄的纸张。
“有关大浩劫的一些东西。”我坐到他身边,帮他翻开。他带着强烈求知欲的手指从单薄的画面上穿过去,他被吓了一跳。
“没关系,年代久远了,它会坏掉。”我笑着解释。是的,它实际上已经死了,谁还会在乎一个尸体的表情,就算它曾经笑过也哭过。
长着黑色翅膀的TORU,蓝色的KENJI,SHIMEON和他的红色飞龙。
现在看起来都一样黯淡。
“这些是什么?”孩子草草地翻看着,不一会就失去了耐心,他要的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一种对英雄的崇拜,就象我鼓足勇气从防御区冲出来那一秒的无所畏惧。
不是一些涂鸦里模糊的人影。
“一会你会到那里去吗?”他转向窗外,遥指着云端的山峰。一会我要到那里去。
去宣布盛世繁华的到来。
我的盛世繁华提前到来,而我的大浩劫,已经提早结束。
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不要做你们这么虚伪的成年人!
我说,然后昏过去。
他们守侯在我身边三天又三夜,收起了对付彼此的剑。但不再默契,不再打哑谜,不再对望,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再次醒来时,KENJI握着我的手。
他让我看到一些画面。那是我没有见过的精灵界,蓝天白云和精灵们的欢声笑语,没有防御区,没有凌乱的结界,更没有魔兽。我的手指轻轻从那棵显眼的苍天巨木上穿下去,始终,是个幻象。
“这是什么?”
“500年以后的精灵界。”KENJI合起手,将500年后的精灵界握在掌中。那么不真实,“500年后,精灵界统一的样子。”他微笑着侧头,“盛世,繁华。”
我挣扎着掰开他的手,“真的吗KENJI?”
“真的。……但FLIMIN,那不是SHOYO。”
“不是SHOYO?!可你是KRICER精灵,这是你预见的。”
“没错。”KENJI闭上眼睛,“这是我预见的。但不是SHOYO。”
“那天预见的时候,我终于明白,预见是如此痛苦的过程。我根本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也不可能会改变它,我只有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父亲告诉我,每个精灵都自己的命运,谁都无法改变……但我还是贪心着自私着,对于TORU,我或许真的是自私的……”
“我知道他一定会努力活下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TORU是MARK精灵,不会因为被放逐而死,他会选择战死。如果500年后不的不是SHOYO,那么他的结局只有一个而已。”
死。
“那时我想自己至少努力去改变什么,也许会有不同的可能。我需要力量,所以去了幻境——选择长老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有利的。”
付出1368年来准备重逢。
一切如KENJI所愿,再次见到TORU的情形和1368年前的预见相差无几。
但他双翼的假象居然骗过了KENJI。
要不是SHIMEON……要不是SHIMEON和我,KENJI或许永远不知道TORU被折断了翅膀。
TORU没能保住SHOYO,他便跪在SHOYO城门发下重誓,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光复SHOYO。
即使只有一只翅膀,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即使只有一只翅膀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光复SHOYO。这就是TORU和SHIMEON之间的秘密吧?SHIMEON没有给我讲完的故事,原来还有继续。
“被折断的翅膀不可以再生,被灭亡的SHOYO也不会再存在。我知道TORU始终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就算他知道这是必然的,但他决定的事,很难再改变。”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已亡国,还能要什么?”
我终于明白了KENJI的帮助到底是指的什么。
“统一需要付出代价,所有输掉游戏的部族要么出局要么服从,我不想再有谁成为牺牲者,尤其是TORU。”
所以你就算知道SHIMEON会死,也不会告诉TORU一个字?
“但他甚至连协议书都不肯签。有时候很想找个旁人告诉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但有了结论又有什么意思?停不下来就只有让它继续,就象自己只能袖手旁观自己的预见上演。我所做的努力,反倒成为被利用的对象,从在SHOYO犯下的罪,到现在成为凶手,到头来都会变成推动预见发生的事实……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不可以有改变吗?”我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影子,“即使是都愿意改变都不可以吗?”
“我不知道……”KENJI无力地摇头,“或许你是对的。”
“真的真的没有改变了吗?”我改问天空,据说我们神住在那里。
神只会拈花微笑。
“真的不可以吗?”这次,我问的是站在阴影中的TORU,TORU没有说话。
命运滚滚而来,碾压过我们的生命,留下深深的印记。
“你在想什么?”孩子的手在我眼前晃动,我回过神来,远出号角声声。
“那是什么?”他兴奋地趴到窗口,“是号角吗?”
“是啊。”我将他半悬着的身子拉下来,“我该走了。”
“带我一起去!”他拉住我的衣服,“无论如何我要和你一起去!”
真是顽固的家伙啊,我无奈地摇头,算是应允了。我吩咐人来为他换上礼服。
FLIMIN大笨蛋!
没有谁再这样叫过我,就算是自己经常被幻境中的长者诘问到哑口无言也不会再有谁这样半是嘲弄半是溺爱地称呼我的名字。
看着孩子笨拙地穿着礼服,那个声音再次复活。
穿过1300年的时空,它终究还是老了,带着一点失真的扭曲,刻意强调它褪色的光辉。
我想到它的主人,那个拥有一只飞龙的SHIMEON将军,那个变成石碑又被掩埋在荒丛中的灵魂。
那天,我拉着TORU的手,带他到SHIMEON的墓前。
他仿佛没有勇气再朝自己往日的战友,最忠诚的士兵身边再迈一步,只是远远观望。
风撩起他黑色的发。如果他只是站在那里,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精灵会将自己对英雄的崇敬强加到他身上,尽管高大伟岸,但我知道他内心的悲凉,比起这个乱世要沉重得多。
“SHIMEON时常骂我是笨蛋。”我将手放在石碑上,想象有一只长满茧子的手放在自己肩上的感觉。
“我讨厌别的精灵叫我笨蛋,但SHIMEON不一样……因为他每次骂我笨蛋的时候都那么开心地笑着。”
TORU扯了扯嘴角,用手抚过他的额头,然后笑起来,“SHIMEON就是这样。”
“SHIMEON说,你是他永远的将军。”
“我不配。”TORU的笑容渐渐变苦。
“你是在责怪谁吗?”我仰着头,脸上带着连自己都读不懂的微笑。TORU惊讶地望住我。
“因为KENJI没有提前告诉你SHIMEON会出事,现在你在责怪他是吗?”
“不是。”他摇着头,极力想否认我提出的假设。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那么你为什么要和KENJI决斗?”
“FLIMIN……”
“其实你从来不会责怪KENJI,你对KENJI说,无法愈合的伤口就不要在去碰它,即使原谅,也只能让生者有所欣慰是吗?就算你折了翅膀,失了SHOYO,你也没有责怪过KENJI,是吗?”
“FLIMIN,”TORU走过来,揽住我的肩,“有些事情不是责怪谁能解决的,更重要的是,有些事情并非是谁的错误,没有人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你没有责怪KENJI?”
“……”
“只是因为大家都想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和结果你才找他决斗是吗?”
“我不知道。”TORU拿掉石碑上的草,“事情总会超出我的控制。FLIMIN,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有力量。”
双翼只是一个假象,它的存在,不过是为人揭示一段神秘的伟大;
我们穿上礼服,拒绝简单接受冗繁,不过是想将自己最强有力的一面展示出来;
好的裁缝可以掩盖一切身体缺陷,好的假象,更可以掩盖所有弱点,一旦被揭穿,被光彩所笼罩的东西,往往就是最为黑暗的真实。
我靠在TORU的翅膀上,感觉不到它的脉动。本来,它就已经死了,没有了生命,所以看上去才那么华丽。
“真的不可以改变了吗?”再不是站在阴影中的TORU,阳光下他的表情一样暧昧。
对于500年之后,他们现在的答案都为时过早。
“胜利胜利胜利……!”远处,还是一如既往的喊声。他们又要出征。
这次,他们要面对的是来自北方的精灵军。
“FLIMIN,我要走了。”TORU推开我,擦掉下颌的泪水。
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
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
KENJI的预言成真,500年后的盛世繁华需要代价,谁都不肯置那倒塌的权力不故,谁都想夺回自己的东西,只是这一次必须有另外一个结果。
该是走完一段路程的终结点了。
“TORU!”我拉着他,紧紧握住这只沾着血腥味却也轻轻抚摩过所爱之人的手,不再是彷徨和无知的情愫,不再是希望引导的战战兢兢,只是握着它,没有意义地延续着我们之间的某些东西。
那一刹那,一切回到原点,那一个英武的将军,用微笑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你从来没有责怪过KENJI对吗?”
“……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牺牲一只翅膀,一个城池,一个国家,一个最好的朋友,也不曾后悔过对吗?”
“不后悔。但我不会修改誓言。”
“KENJI说的话,你听到吗?”
“听到。”
“他说每个精灵都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无论是自私也好,用爱的名义也好,不想看到再有精灵成为赌注也好……你们曾经一起做过梦,比誓言还要坚固不是吗?”
“即使发过的誓不能再更改,预见到的结果无法抗拒,但这不会成为你们彼此仇视的理由。你们不可以仇视,因为你们1368年前已经认识。”
1368年前的故事,无论时间如何冲刷,始终会存留在一些人的心中,成为永远的真实。
我愿意替他们保留这一切,即使有一天往事不再,甚至他们已经变为陌路或是仇敌,但我心里的TORU和KENJI,永远都是那一夜烟花灿烂中的他们。
“我要你发誓,不,我要你们发誓,”我转向沉默着站在TORU身后的KENJI,将手放在胸口,“无论如何,你们在一起。”
“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两个精灵的声音同时响起在风中,穿透那些混沌中的胜利胜利,飞向遥远的高空。
神在那里保佑我们。
神拈花微笑。
无论如何,他们将在一起。
无论世事如何纷纶,无论谁先放弃或谁先选择,无论结局怎样,也无论是否还有下一个1368年。
500年后盛世繁华,他们将在一起。
这本是1368年前就定下的!
胜利胜利胜利!
被幻境使者带领下飞越南方边境的连绵山峦时,我看了那幅画——
千军万马之中的TORU,还有,独自立在高崖上,蓝色的KENJI。
原来不是梦,梦醒过后,一切都明朗起来。
“FLIMIN殿下!”熟悉的名字陌生的称谓,我转过头,看到长长长长的阶梯,通向金碧辉煌的尽头。
那个孩子不在我身边。
“这里这里这里~~~~!”他站在两边的人群中,使劲向我挥着手,“加油加油!我还等着你没有讲完的故事呢!!!”还没吼完的孩子被一边的大人狠狠瞪过之后拉倒在地上,单膝跪下,向着尊者致敬。
面前的卫兵将我让向铺着红色地毯的通道。
紧握权杖,舒展双翼,在众人的惊叹中,我迈步走向大殿。
天空蓝得仿佛要滴下来,淡淡的白云从容着悬浮在透明的界结之外,没有血腥味,没有喊杀声,大家都在真心微笑,很好,很好。一切刚刚好。
“尊敬的长老,请让我对你表示诚挚的敬意。”
那个雍容的精灵慢慢走下圣殿,灿烂光华围绕在他身边,无数流光飞舞,一如君王。
一如君王。
望着那张陌生而年轻的脸,我轻轻微笑。
精灵纪元年。
新君即位。
册封FLIMIN殿下为长老,执掌精灵界南方边境。